奧莉走後的第二天，我跟和輝湊到一塊兒去了...跟他學習捉魚技巧。

    其實我倒不是跟他學什麼操作漁網，因為上次那幾十噸毛魚的動靜有點大，多多少少驚動了黑角港口的一些管理人員，最近莫名其妙在我們停靠碼頭附近溜達的人是越來越多了。廚房的阿姨們也一直搞不懂，那些漁網收起來的角度明明不可能被發現的，怎麼就暴露了呢？

    當然，我想她們可能沒有注意到每天從船上推到碼頭上的那些巨大的毛魚骨頭有多少...

    所以，我只是很安靜地與和輝一人拿著一根長杆在甲板上一邊曬太陽，一邊釣魚，一邊聊閒天。

    事實上，就算是聊閒天，也是我說的多，他說的少...很少...

    “爾美問我，想不想把這個面具去掉...”聊了好一會兒之後，他突然開口道。

    “啊...”我一下子反而不知道怎麼迴應他這句話了，“去...去掉？”

    “嗯。你說去掉好呢？還是不去掉的好？”

    我真沒想到他又這麼問了第二個問題...這讓我怎麼回答？靈機一動，我一轉話題反問道：“我記得你這個面具也是新的吧...”

    “嗯，算新，也不算...”和輝的語氣在任何時候都是那樣的平靜，“我每年都會為自己做一個面具...不過，我的手藝越來越差了。”

    “怎麼會？你現在這個面具比我以前看到的，感情似乎都要豐富許多啊...嗯，就是這個頭上的角，能不能去掉啊，還是有點怪嚇人的...不好意思，我也不懂這個面具的...”

    “正是因為你說的感情豐富，所以讓我覺得失敗。像是製作這樣的面具，都是要在非常特定的感情，感覺，和感知狀態下才能動手製作。而製作出來的面具也只可以帶有一種情感，你明白嗎...所以你說它感情豐富，其實就是我的巨大失敗。”

    所以，我這就是一掌拍馬腿上了...不過還好，和輝這樣的性格，怎麼拍都是不喜不怒的。

    “可是...面具雖然不怎麼成功，對於我來說，卻未必是壞事。”他的彎轉的還真快，一轉眼間我竟然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至少，以前那樣的我，就算爾美醒來了，也是一定不會喜歡我這樣的。”

    “那當然...面具怎麼能和爾美相提並論呢...”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你應該懂得我的...唉...”

    我怎麼可能不懂呢？和輝在表面上說的是面具，可實際上說的卻是與我們慼慼相關的職業啊。作為坐騎來說，就和他所講的面具是一個道理，越是聽話，越是沒有雜念的坐騎，纔是越成功的。像我這種經常三心二意的，如果不是依靠我的武功底子，還有那深厚的體力來補充的話，以及如果不是在心愛女人的羽翼保護下的話，可能真的早就被學院給勸退了。

    當然了，這對我來說，也許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對和輝來說，卻是一個如同石破天驚般的變故。我的訓練生涯是在和雅美的卿卿我我，打打鬧鬧中一路渡過來的，儘管她爲了讓我達成某些目標或者說是默契，也曾經用很過分的方式來訓練我，比如牽著我過水坑啊什麼的，真是終身難忘...可是總得來說，我和她都把對方的第一身份優先指定為愛人，而不是別的什麼。

    和輝就不一樣啦，打小就被毀去了面貌，帶上了那個不僅象徵恥辱，更象徵着與世隔絕的面具。雖然爾美說她很早就認出了和輝，可是在殘酷的訓練之下，和輝自己卻根本抓不住哪怕是一絲和自己有關的命運...就連爾美自己也承認，在很多時候，自己沒有告訴和輝真相的原因是...她也想要他成為自己得心應手的搭檔...說的更露骨一點，就是能把自己馱向騎士巔峰的坐騎...

    所以，從坐騎到愛人，這個在我看來，很自然很簡單的轉變，在和輝的眼裏卻是破繭重生，枯木新芽...

    我突然覺得，他們能夠修成正果，恐怕最應該感謝的人，是陽樹吧...沒有那小子的橫生枝節，恐怕和輝一輩子也不敢在爾美面前抬起頭來...至少現在，他敢拉著爾美去操作漁網，去大搖大擺地在甲板上散步...

    “撲！”一個聲音，和輝手裏的杆抽了起來，一條我也不認得，但是卻色彩斑斕的魚兒咬著鉤飛了起來。這已經是他釣起的第三條了...可我的杆兒，卻絲毫不動。

    “我現在想要跟你說些正經的事了。”一直淡淡地和我交談的他突然真的一本正經了起來。

    “什麼事？”

    “關於你的功夫...”

    “我的功夫？”

    “你知道你為什麼打不過爾美嗎？”

    唉，我的天哪，這些天調查小妮亞的事件，已經差不多快要讓我忘記那件事了...當然了，我不想去提那件事的主要原因也還是因為我的臉皮並沒有厚到可以不顧一切的地步。我實在不想這條船上的人們經常性地討論著學院本年度的第一高手是如何被人打的連還手機會都沒有的...這個第一高手還真不是我自己封的，那可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必須要保持這個顏面的...

    所以除了上次和爾美姐暢聊了一番之後，我很少主動去找她探討武功...我一直想，等離開這條船，有的是機會嘛...

    可是現在和輝主動提出來了，我就不好意思再裝模作樣下去了...

    “爾美姐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我根本就來不及反應...”

    “速度？”和輝突然看向了我，面具之後，目光如炬...讓我好一陣後怕，“這條船上，還有速度比你更快的人嗎？”

    “怎...怎麼？”我完全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他卻突然一掌，從上而下地向我劈了過來...

    我必須要先描述一下，我們雖然是坐在升降機的平臺上釣魚，但是都沒有坐什麼小馬紮，或是小板凳，而都是盤腿坐下的。對於氣息順暢的人來說，盤腿的坐姿其實很符合人體經脈血液以及氣息的流動，這也是古代練氣修身的人最常用的姿勢...並不像某些叫獸說的那樣，是因為古代人窮，買不起椅子。

    但是，盤腿坐的時候，也有一個最大的毛病！那就是你想要迅速地站起來躲開一次攻擊的話，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高手在盤腿時，可以招架，可以反擊，但卻很少站起身來的，因為那根本就來不及，反而很有可能在站起的過程中使得自己處於一種更容易被擊倒的狀態！

    而和輝劈下來的這一掌，我只是稍稍一看，便大吃一驚，這一掌的力道，角度，根本就不是試探，那是衝着我頭頂的百會穴來的！是來要我命的！

    所謂急能生智！當時我根本來不及考慮和輝為什麼會這樣做，眼看著這一掌已經把我所有能夠反應的角度都給籠罩住了，而我的雙手卻握著魚竿，根本沒有想到要鬆開它的時候...我突然運力到雙腿上，大腿和小腿接觸到地面那一側的所有肌肉都在一瞬間被調動了起來。

    我的身子幾乎沒有任何的抖動，我的身形也似乎沒有任何的改變，但實際上接觸到地面那一側的肌肉正在輪番地向着反方向做激烈的運動...就好像是在我的身體下方安裝了無數個小輪子一樣...我迅速地向着後方滑動而出。

    和輝的手掌停了下來，從方位角度上看，如果剛纔我沒有躲開，這一掌也不會劈下來的，最多會在距離我頭頂十公分左右的地方停住...不過他是否會停下其實已經不要緊了，因為我已經離開原地將近一米遠了。

    我突然就想起來第一次去北海道見他的時候，他說要傳授我一門絕技，然後在我面前當場展示了這門絕技...而他所展示的，和我剛纔所做的，其實是一模一樣的！

    “不，不一樣！”和輝搖著頭道：“你現在的速度起碼比我那時候要快出一倍不止！”

    “呀，你居然能看出我在想什麼？”

    “不奇怪啊，爾美姐妹兩都會這招啊，雅美沒教你嗎？”

    我抓住機會告狀道：“沒教，真的沒教，你不知道，雅美可小氣了，什麼時候讓爾美姐說說她唄...”

    和輝白了我一眼，“她也是我的主人哦。”我就不好說什麼了...

    “你想明白這其中的關鍵了嗎？”和輝問道。

    “關鍵？”我搖頭道：“我依然對於你說的什麼我比你快一倍...持保留意見。”

    “嘿...”他的手其實還舉在空中的，但是就和我剛纔所做的一模一樣，保持著盤腿的姿勢，向我‘滑’了過來。只不過他滑行的速度確實不怎麼理想，至少和我以前說認知的肌肉反射技帶動的滑行，要差一點...所以，我沒有站起，沒有招架，也沒有躲開。直到他那隻手再度來到了我的頭頂。

    “還不明白嗎？”他問道。

    我依然搖著懵懂的頭...

    “這可是最簡單的道理啊，當你的精神高度集中的時候，就是你肌肉技能夠發揮最大效果的時候！你的速度真的能夠超出我的一倍，甚至還不止！”

    “只是因為精神集中的話，那你不是一樣能做到嗎？”

    哪想到和輝搖頭道：“我已經做不到啦...”

    “為什麼？”

    “你又忘了嗎？我剛剛纔告訴了你的啊...”他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臉上的面具，“我做的面具已經不行了啊...”

    我稍稍有些明白過來了，和輝是從嚴酷的訓練生活，漸漸發展成與世無爭的隱居生活，這個過程讓他的精神狀態保持在了一種相當穩定，很難爆發的狀態。這種古井不波的狀態自有其優勢，但是要像爆發出我剛纔那樣的速度和力量，卻是萬萬不及了。

    而我，卻和他完全相反，正常的狀態下是很活潑好動的，一旦受到刺激，就會成倍地去提升自己的速度和力量，並且使得注意力高度集中到一個點上去...唉，這一點我竟然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這樣的速度有什麼用呢？”我疑惑道：“這種肌肉反射技是作為坐騎的時候纔有用的吧...”

    和輝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不，是嚴肅了起來，“這是誰跟你說的？你難道不知道，那天，爾美所用的，就是肌肉反射技！”

    “啊...”我幾乎要石化了，“怎麼可能？爾美姐也會這個？”

    “當然！”

    “那麼說雅美她也會？可是雅美她從來都沒告訴我啊！”

    “嘿，那這回就該打她屁股了。”和輝突然開了一個玩笑，並且繼續道：“你怎麼不想想，她們對於辨認肌肉反射區是那麼的熟悉！如果不是自己有切身體會...可能嗎？”

    “這麼說，雅美也在北海道的海水裏泡過？”

    “就是我把她丟下去的...”

    “爾美姐她...”

    “這個招式是她想出來的，我們一起跳下去驗證的...”

    我氣的牙根都癢癢了。雅美這傢伙，居然瞞了我這麼久！看我回頭怎麼...唉，我還敢收拾她嗎？算了，還是別自討苦吃了。

    “可是，這招數真的有用嗎？我是說，用肌肉反射技...”

    “你那天真正吃虧，是吃虧在了你的坐騎，就是那位梨佳小姐的身上...”

    “我知道，她其實是爾美姐安排過來的臥底...”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雖然她很優秀，也能夠反過來調配騎士，但由於她不會肌肉反射技，所以沒辦法做到真正意義上的促動你交戰...”

    “啊？促動我交戰？這個...怎麼理解？”

    “就像這樣...”他把魚竿收了回來，平平地放在掌中...然後輕輕一抖手掌...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到了這世界上最為詭異的事！那根魚竿從他的掌心開始，慢慢地向着他的手腕，手臂，手肘，一路滾動上去...如果他的手臂是高高抬起的，那這樣的滾動實在是不足為奇，問題是，他的手臂是低垂向下的...這樣的滾動可就違背了物理常識了！

    不過稍稍一想，也很容易明白這種滾動的原理，就像我剛纔平地位移一樣，他手臂上的各處肌肉相互配合，以幾乎是肉眼都難以察覺，但實際上卻非常快的震動，把那根魚竿一路往上推...

    “你現在明白了嗎？肌肉反射技，練到一定程度時，可以接受來自騎士的任何命令並做出超過你大腦意識速度的反應，那就是所謂的人馬合一。但是如果再進一步，也就是說你的實力比你的騎士還要強大了，那麼就可以反過來以你為主，調控你的騎士的一舉一動...”

    我恍然大悟道：“啊...這麼說，那天其實我不是輸給了爾美姐，而是...而是輸給了你？”

    和輝的面具依然讓人看不到他的具體表情，但我仍然能感受到，他正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