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蘭抓到那架掉落的無人機時，手裏還在發抖...我想她是在害怕那玩意兒會爆炸，因為當時那玩意兒確實是在冒煙。

    所以說文科女生的生活經驗都是比較感人的：這種小電器既然冒煙了，就說明它已經短路了，不會再有危險了嘛...至於泰蘭究竟是不是學文科出身的，天知道...

    不過她接下來的動作...我很難加以描述了...而且這是一種我非常非常不想描述的動作：因為這動作太不把我當人看了！

    她抓著無人機跑到我身邊，伸長了手先把我嘴裏的口勒拿掉...我一度以為她要我說點什麼...接著她又把那架無人機拿到我的面前...我愣在那裏，完全不知道她想幹嘛。她等了兩秒後便大聲催促道：“咬住呀！”

    我...我...

    “發什麼呆！快點！”她又催促了一聲。

    我在頭暈腦脹的狀態下張開了嘴...然後那個剛被她從地上撿來的，渾身佈滿了黑色泥點和白色雨點，也沒有經過任何擦拭，還冒著我能聞見焦臭味的青煙的無人機就這麼被硬塞進了我的嘴裏。

    發呆之際，背上一沉，她已經騎上來了，那雙腳後跟又踢在了我的肋下...我就這麼昏昏沉沉地又跑了起來...甚至沒有注意到，她正控制著我向風雨中衝去。

    直到雨水沿著眉梢浸入我的眼睛，我纔回味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作為坐騎的必要裝備之一，口勒...也稱銜鐵...這種玩意兒我已經戴習慣了，這種看似很不人道的玩意兒其實卻很受廣大坐騎們的喜愛，原因很簡單，這玩意兒真的戴起來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受，尤其是背上的騎士會頻繁地拉扯韁繩時，口勒的存在其實是把坐騎頭部所受到的拉力，很平均地分擔到牙齒等頜關節部位上，相應地能夠使坐騎的頭部不會受到過度的力量衝擊以至於受到傷害。而如果只是把韁繩綁在額頭上或是脖子上...跑動起來並且受到拉扯時，才真的會痛不欲生...

    但是，長時間地咬住口勒和長時間地咬住其它東西，是有本質上的不同的，因為前者實際上是用綁帶先綁縛在了腦後，不用費力地去顧及那玩意兒會不會從嘴裏掉出去...而現在，這架口測大約有一千克以上重量的無人機給我的牙齒帶來的負擔，遠遠超過了我背上那個嬌軟的身子！

    加入騎士世界以來，從來沒有受過的罪，今天終於受了...比起這個，以前被雅美牽著在學院裏溜達算得了什麼？被兩個女生一起在沙漠裡乘騎了幾公里又算得了什麼？還有各種鑽胯訓練，耐久訓練，全都不是回事...因為這是我第一次被人無條件地控制了身體的全部...雙腿在為她奔跑，後背在為她負重，大腦和雙眼雙耳都在擔當著她的輔助交通工具，現在就連嘴都得為她叼著東西！

    我頭一回發現，原來當坐騎是這麼的委屈。

    眼角被浸泡得越來越難受，視線也越來越模糊...我都分不清這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做的怪...呃，原來我也是會流淚的嗎？

    這時候，我終於想到了雅美...是的，之前我把其它幾個女生都想到了，因為她們都和泰蘭的某些地方很像，而事實上，雅美也早就鑽到我的心裏了，只是我一直在對比她和泰蘭的共同之處，卻一無所得，直到現在...並不是因為我發現了她們的共同之處，而是我想到了雅美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麼對我？

    看起來，泰蘭的脾氣更好，性格更溫柔，似乎更加通情達理，雅美呢，那個佔據了我大半顆心的女人卻是有時候更刁鑽，更古怪，更蠻不講理！但無論多少個‘更’字，現在這一個動作就足以說明一切：雅美是萬萬不會讓我如此難受的。她對我的所有蠻橫霸道，統統建立在她對我的瞭解和摯愛之中。

    唉！女人啊，還是那個愛上自己的更好，其它的女人再怎麼溫柔體貼，終究不會把自己當成愛人的。

    我的思考能力漸漸地開始恢復了，也明白了泰蘭為何要我衝進這大雨中...既然無人機是被側向的氣旋吹進來的，那麼當我們發現它的時候，那些操控它的騎士必定是在大雨的範圍之外了，所以往這裏頭跑，是最快也是最能直接擺脫那些傢伙，不被他們發現的一條路了。跟這相比，那些打在身上很疼的雨點，還有泥濘不堪的地面，都算不得什麼了。

    也不知道衝了多久，雨開始小了...我們好像已經快要穿過正在降雨的烏雲，出現在另一端了...再過了一會兒，已經能看見陽光透過一些雲朵的間隔，射向大地了。

    “籲...”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口令，全世界的騎士和坐騎都知道的口令，減速。

    可我並沒有放慢多少速度，雖然已經抵達降雨雲的另一端，但雨還在下著。而那束透向大地的陽光看起來並沒有多遠，我很想衝過去曬一曬...

    結果呢，我背上的泰蘭不得已開始拉扯韁繩了，我說過了，現在我嘴裏的不是口勒，而是無人機，所以她這一扯，又扯到我的喉嚨了，而扯到喉嚨...咳咳，是痛不欲生的。

    我慢了下來。泰蘭似乎也發現了我有點情緒...一直頂在我肋下的那雙腳已經垂了下來，她的手也伸到我面前來，抓住了那架無人機...可我卻沒鬆口。

    “你幹什麼呢？”她輕輕地扯了兩下，沒有扯開...

    唉，天地良心啊，我真不是和她鬧什麼脾氣，而是眼下我的嘴，連同那兩排牙已經完全麻木了...

    “咦？”她終於發現了我咬著無人機不放的原因，伸過另一隻手來，在我的嘴部兩側，臉頰，下巴處，輕輕地揉動了起來，同時輕輕地從我嘴裏把無人機給拿了出去。

    “對不起啊，原來你根本沒受過咬合訓練的...我，我不知道...”

    “啊...唔...”我張口想問，可是嘴裏吐出來的卻是連我都不知道的什麼玩意兒...許久之後，這張嘴才緩和了過來，脫口而出的第一個問題便是：“什麼是咬合訓練？”

    “你不是見過依琳把阿卡和阿妞埋在地裏，踢他們的嘴嗎？其實那就是咬合訓練啊...我一直想找機會告訴你的。這種訓練是蘇萊曼學院的特有訓練方式，就是爲了能把坐騎的嘴也訓練成能夠幫騎士忙的工具...”

    “幫忙？工具...？”

    “你別誤會啊...其實，也不要把這些詞想的太過分了。你自己不是也這麼做過嗎？就像有時候你沒有戴鞍具，又要馱騎士的時候，不也會把自己的雙手貢獻出來做腳鐙嗎？”

    “可，可是...”我很有點哭笑不得，這能是一樣的嗎？

    “你是想問這種訓練有什麼用嗎？其實也很簡單的，比如有時候騎士在行軍的時候，可以把手裏的武器放在坐騎的嘴裏咬著，讓自己的雙手得到充分的休息...”

    大多數騎士在行軍的時候，確實不會手執兵器...我想起以前雅美總是把她的長槍架在我的脖頸間，這倒並非是什麼慵懶了，而是那柄槍不管提在她手裏，還是架在我脖上，那重量還不都得我擔著嗎？但要像蘇萊曼學院這樣，還非得讓坐騎叼著，那就實在是太...坑坐騎了。

    “那我想問問你...你對你自己的坐騎也這麼訓練嗎？”我突然問道。

    “啊...是啊。”她好像有點語塞起來。

    “說起來，我還一直沒見過你的坐騎呢...”在蘇萊曼學院裏，騎士和坐騎的搭配是一對和另一對的，泰蘭和桑利是騎士的組合，她自己也說過，桑利並不是她的坐騎。所以應該另有一男一女是她和桑利的坐騎纔對。

    “你...你問這個幹什麼？”

    “廢話！我當然要問！給你當坐騎實在太累了！馱著你跑本來就不輕鬆的，還得幫你咬東西...幹嘛不把你原來的坐騎帶來？他應該也受過你的沙羅神針吧？你...”

    “啪！”我的話還沒說完呢，她已經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頭...其實力道一般，但發出的聲音是真的把我嚇了一跳，“不準再問了！”明明是一道命令，可語氣卻像是在哀求...

    我估計我問到她難受的地方了,沒再接著問下去...

    就這麼沉默了幾分鐘之後，泰蘭突然大聲道：“我跟你說了，不準再問了！”

    我沒搭話...

    又是幾分鐘後，她小聲道：“對不起。”

    “沒什麼...”

    “其實，這確實是我很丟人的一個方面。”她終於還是忍不住自己‘招供’了，“蘇萊曼學院建校以來，總共發生了兩起坐騎逃亡的事件...第一個，就是被你救走的阿卡和阿妞...”

    “嗯？”我心裏咯噔了一下，我還這麼有面子啊？

    “其實按時間順序來說，阿卡和阿妞應該是第二對，第一對的名字是切廷蒂爾克和塔伊蘭...我想你已經猜到了，他們就是在沙羅儀式裡輸給我和桑利的那對學員，根據儀式規定，也就是我們的坐騎了。”

    我很無語...不說別的，光是那殘忍的沙羅神針，如果在希歐多爾學員裡來這麼幾針，估計全院的坐騎都得逃光...然而蘇萊曼學院的坐騎們並沒有逃，還堅忍地呆了下來...當然其中大多數人是畏懼逃走後會遭受沙羅神針的恐怖刑罰，阿卡和阿妞如果不是被我救的話，應該也是逃不出去的...可是泰蘭的坐騎竟然逃走了，那當初的泰蘭和桑利對那兩個坐騎得殘忍到什麼地步啊？

    “和桑利沒有關係...”她解釋道...其實我也知道和桑利沒關係，那小子雖然擅長偽裝和搞笑，但待人處事也算是比較和藹了，幹不出多殘忍的事...她繼續道：“是當時的我太急了...而且你應該能理解，那麼多人都知道我有個很厲害的姐夫，我的精神壓力一直都是很大的...”

    “你...是不是幹了什麼事？”我試探地問道。

    “我只是希望他們能夠早一點達到我的要求...”她儘量含蓄地解釋，但很快還是承認道，“是！是我的錯...我對他們...請你相信我，我真的後悔了，從那以後，學院其實想要重新給我們分配坐騎的，可我都拒絕了，而桑利一直視我為夥伴，不管我怎麼任性，他總是一直跟著我，我不要坐騎，他也沒有要。就這樣，我們成了蘇萊曼學院裏最奇特的一對...後來，我一賭氣，乾脆去霍亨弗裡德伯格學院又學習了一年多，可是...”她沒再說後面的事了，不過我能猜得到，一定也是一段不愉快的回憶。要不就不會發生在卡薩布蘭卡的海邊，骷髏學院的大師姐率人把她圍住的事了。

    我沒再問下去了，但心裏還是對她的解釋有那麼一點疑問的。僅僅因為壓力，就對坐騎們施暴嗎？看她現在這幅溫柔模樣，我是真的很難想象當初的她到底能殘忍到什麼樣子。

    此時，我們已經完全走出了大雨的範圍，陽光已經照射到我們的身上了。我不想再談那些容易尷尬的話題了，便問道：“那個無人機怎樣了？”

    泰蘭好像是把那無人機又放在我的肩上了，搗鼓了一會兒，道：“不知道...大概要拆開它才行...啊，我還沒問呢，為什麼你突然想要這個東西了？”

    “無人機的攝像裝置通常都帶有較長的自動儲存空間，我想這架無人機很可能在他們的營地裏也開啟過，那麼我們應該可以從中得到一些有用的資訊。”

    “可現在...”

    “沒關係的，我應該能拆，實在不行的話，我就不信了，那麼大的一座城市裏，會找不到一個能修理的師傅...”

    我們繼續前行，不過已經轉了個彎，開始準備回城了。

    “其實真怪不得我對那個蘇萊曼學院有意見，你想啊，非要讓人用嘴去咬著兵器，就真的沒有考慮過坐騎的感受嗎？而且坐騎的雙手不也閒在那裏嗎？這辦法不但沒人性，而且蠢！”半路上，我又忍不住指責起來了。

    “可是在蘇萊曼學院的訓練方式裡，坐騎的雙手也是有用的...”泰蘭的語氣已經恢復到了以前那種溫柔的程度。

    “嗯？有什麼用？”

    “很多作用啊，爬牆，游泳，還有...”

    “你說啥？”我嚇了一跳，“你們學院的坐騎還能爬牆游泳嗎？”

    “是啊，這是每個坐騎必修的課程...”

    “是馱著人的時候？”

    “當然，如果不馱人，那訓練來有什麼用？”

    “我...我...”

    “你怎麼了？”

    “我勒個去！”我實在沒別的詞了...我記得雅美跟我說過，標準的競技身份裡，但凡是會游泳技能的坐騎，就算體力耐力都不怎麼樣，身價也能平漲個三十級。這樣算起來，蘇萊曼學院培養出來的坐騎豈非一畢業就都能混個高價？

    轉念又一想...真是可惜了，這些坐騎雖然有很高的價值，但身上有那瘋狂的沙羅神針，只能永遠依附於他們的騎士，這輩子也別想在競技場裡掙什麼外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