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說完了真長
他卻遲遲沒等到最後那一瞬間的極致痛苦,反而自己的痛苦正在緩緩縮減。難不成死亡只是死亡點數達到峰值之後就走下坡路了,並沒有質變的感受?
可是當他再度看見光的時候,是在一個人的擁抱中,自己的嘴上還咬著呼吸機。並不是什麼想象中的地獄或天堂。意識迴歸身體,面前的人竟然是老熟人。
買他莎草紙碎片的其中一個普魯士藍眼睛的青年。他的胸口上亮著的水下照明燈正照著陳茂揚的身體,那些蟲子已經鬆口,正緩緩地上浮,也不知道他使了什麼法。
青年一見陳茂揚甦醒過來,做了一個屏住呼吸的手勢,然後摘下陳茂揚的呼吸機,在一大串氣泡噴涌中咬住呼吸機,用力地吸了幾口,再摘下遞到陳茂揚臉前。陳茂揚老臉一瞬間就繃不住了,這是搶生意不成,還被人家救了一命,這呼吸機他是死活沒臉放嘴裏,任由那氣泡呼嚕嚕地往外涌。那青年卻以為是他身體狀況不好意識還是模糊,一手開啟了陳茂揚的嘴巴就把呼吸機塞進了他的嘴裏。
陳茂揚也不再好拿出來還給人家,窘迫地打量著周圍。他發現自己已經游到了很深的地方,自己沒有潛水的裝備,身體極其不舒服,就感覺要被擠到爆炸。他一低頭看去,發現其餘的幾個人都在更深的地方緩慢遊動,離他極遠,光束在黑暗中左右掃動,就照在金字塔上。
眼前這個青年肯定是在和同伴一起考察的時候發現頭頂上的異樣,二話沒說就趕過來救援。陳茂揚這麼一想更覺得對不起人家,向那個青年投以感激的目光。
但是他忽然覺得不對勁,這個青年似乎是在把他往水面上送去。說實話,他感激雖感激,但是這要是空手而來空手而回,他真的沒法見他老爹了。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沒辦法往下游,如果當時他知道要潛水肯定會置辦潛水的裝置。
就在他在想主意的時候,忽然把目光投向拉著他向上遊的青年身上。
的確他自己沒有,但是這個人有。
這可能就是在地頭無賴久了的病根子,什麼事情都想著搶與奪。他低頭看了看,想看看他的隊友如果要支援的話需要多久,但是他卻看見了下面似乎出現了什麼意外。
下面的水質忽然變得渾濁不堪,就像有人在水底打翻了豆漿,在濃白的渾濁之中手電光束頻繁交錯,呈現出特別慌亂的樣子,忽的在一個漆黑的角落中,露出來一個巨大的慘白的東西。
“嗯嗯!!!”陳茂揚眼睛瞪得巨大無比,他猛地拉動青年的胳膊,伸手向下指去。青年一看見那個東西之後面色大變,像是在深夜無人的古宅裡看見了行走歌唱的女人一樣,他迅速摘下呼吸機扔給陳茂揚,給陳茂揚做了一個“逃”的手勢,眼神堅定不容反駁。隨後他想了想,又把一個徽章遞給了陳茂揚,然後自己飛快地向下游去,像一隻迅捷的海豚。
陳茂揚覺得一切發生的特別突然,當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青年已經遊的很深了,自己戴著呼吸機向下剛打算追,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就像被人生生鋸開了一樣,疼的難以活動。陳茂揚是地頭混大的,有的就是一股子狠勁,他咬著牙不看自己的腿上傷勢,拼老命往下追著青年越來越遠的身影游去,直看見他迅速鑽進了白色墨水濃霧一般擴散而來的渾濁之中。
他越追越著急,加上傷勢讓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似乎已經忘記了這是一個險些讓他去死的奪命之地。
“快走。”
一個分不清男女的聲音忽地響了一下。
陳茂揚愣了愣神,停下動作。他四周看了看,靜的嚇人的水中平靜如廝。月光遠遠地照耀著頭頂上的水面,幽幽發亮。真的空無一人。但一種難以名狀的心情從心底幽幽爬出來,他下方的白色濃霧狀的景色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盯住他似的。忽然他發現,原本慌亂搖擺的光束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好像被濃霧包裹無法再透出,或者說。
都死了。
一隻巨大的白色怪眼猛地出現!陳茂揚一瞬間彷彿被重拳打在了咽喉,下一瞬間自己腦後被狠狠地擊中,眼前的景象即刻模糊起來,他竭力地回頭,但是強烈的暈眩感讓他難以看清眼前,只看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向他伸出了手,向他敞開懷抱。那個人在哭,卻從他身前路過。
恍惚間他好像上了岸,似乎這一切都沒有什麼問題,他本來就是要上岸,去看一場送行的儀式。那個人從他身前路過也沒有什麼問題,他只是來湊熱鬧,他只是一個路人。
但是有問題的是那個人手裏捧著一張照片。照片上面是陳茂揚。
陳茂揚很疑惑,順著道路向後看去,是長長的隊伍,他們手捧白花,白色的橫幅有路那麼長。人都在哭泣,沒有一個露出笑臉。在人群中央八個人抬著一個鏤刻著浮華雕飾的黃金祭臺,臺上躺著個人,那個人眼半睜半閉,胸口毫無起伏。他的臉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樣。
就當祭臺被抬過陳茂揚面前時,臺子上的那個人臉悠悠轉來,看著陳茂揚,面無表情,“你我?”
“咳咳咳!”陳茂揚猛地吐出了一口水,緩緩睜開了眼,眼前是一輪金黃的太陽,自己好像躺在烤架上一樣自己的身下的沙子一片火熱。他一轉頭,四周盡是無垠的沙海。他想翻個身,一動卻全身一陣撕裂般的劇痛,讓他再度暈厥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正午,陳茂揚不知什麼時候滾進了車底,幸虧那點陰涼讓他不至於直接脫水,但是他還是已經中了暑,一睜眼緊跟著就是一番掏空胃部般的嘔吐。恨不得把年夜飯都吐出來。他噁心難受了一個多小時,頭暈眼花地爬出車底,發現這輛車是那青年他們五人的車,看來他們五人果真沒有出來。
車門沒鎖,他開啟車門鑽進去,裡面除了淡水和一些食物以外就是一口鍋,還有三頂帳篷醫療裝置和一些錢。其餘的什麼都被帶走了。
好在這食物和淡水是返程時候五個人的分量,如果稍微節約點陳茂揚一個人就可以吃十幾天。
他二話沒說開啟空調給自己補充了水分和能量,給自己的身上的傷口做消毒包紮然後躺在車後座大睡特睡起來,什麼事情都暫時放在了一邊。
等他第三次醒來時,精氣神已經恢復了很大一部分,這時竟然已經是第二天的凌晨,太陽還在地平線上掙扎。陳茂揚起身,發現那片湖和來時一樣毫無徵兆地離開了,那五個人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他記憶的碎片開始連線,這時他纔開始回想那個模糊的人影,那肯定不是夢,只不過是夢和現實的對接。那個人是什麼人,是他打暈了自己嗎,打暈自己是爲了救自己嗎,他去了哪,那個怪眼是什麼東西。
武狗子呢。
他來到了藏寶之地,但是根本沒有進到裡面去,僅僅是在外面就已經那麼危險,運氣好才撿回了一條命。而武狗子究竟去了哪是否還活著,還是說他就是那個模糊的人影,他根本毫不知情。他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了一個奇怪的圈子裏。但是可怕的是,在這個圈子中自己是一個局外人,好像僅僅只有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就在他沉思之際,忽然車外的一個亮閃閃的銀白東西被太陽光照射,那的角度剛好投射到了他的眼睛裏。
徽章。
陳茂揚猛然想起來那個青年遞給他的徽章。他跳下車,車外的溫度竟然和車內相差不大。他搖搖晃晃扶著車彎腰撿起那個徽章仔細打量,上面鏤刻著一個十字,十字架下有一隻長蛇正對著天空發出無聲的咆哮。它的形狀似中國的龍神,但是卻沒有四個爪,也沒有頭頂的龍角,顯得醜惡而猙獰。
再下面是一串洋文他看不懂。他打量了很久也不明白這個徽章的意義,只好暫時收起來。而那個湖水現在也消失了,他雖然疑惑也根本找不到答案。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陳茂揚就一直在車裏蹲守著,吃喝拉撒睡除了拉撒都在車裏麵。他覺得這湖水的移動肯定是有規律的,在肯定過一個週期還會回來。但不知道是他想錯了還是週期太長了,那片湖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保險起見,在食物快要消耗殆盡的時候,陳茂揚放棄了等待,把兩輛車的補給集中到了那五人的車裏,然後駕駛著那五個人的車離開沙漠。
就像電影裡的一樣,離開總比尋找和接近簡單。
如果非要比喻一下,那只有跌跌撞撞狼狽不堪。他就這樣離開了沙漠,甚至還丟掉了自己的好友。他最後說啥也不願意在這裏呆了,買了一張機票逃回了國。
失蹤了兩個星期,他在第二天的下午就到了家,在門口,發現他的爸爸像老了二十歲一樣,頭髮白了一大片。人也消瘦了許多,佝僂著背,眼眶深陷像兩個星期沒閤眼一樣。就坐在沙發上睜著眼睛睡著了。門還沒關,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待他委託的什麼人來跟他說關於兒子陳茂揚的訊息。
“所以,爺爺已經死了。”
“當我進去的時候,他已經要被蟲子吃乾淨了。要知道我從埃及回來就開始害怕蟲子,當時我差點昏過去。可笑的就是這個,我居然不害怕父親已經死了,而是吃爛他的蟲子們。”明明是一件沉痛的事情,他卻說的那麼輕鬆。
“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就知道我老爹在古董行業表面上是風生水起的樣子,但是最後死的時候竟然他的好朋友們一個都不知道。甚至大門敞開都沒人發現。那時我才明白他並沒有什麼真正的朋友。因此我愈發想武狗子起來。經過了這個事啊我就沒有再瞎混日子了。我繼承老爸的古董行,接著做起生意。當時國內改革開放,我也就隨著大流下了下海。後來創立了公司,弄一些砂石混凝土生意,後來興建樓房時,混凝土就有的賣了,逐漸和一些房地產的合作,也算是小有名氣。在大家都以為我們要順風順水乾一輩子的時候,我擺脫了所有的買家,自己幹房地產。那時所有的夥計都走了,沒有剩一個人。那時我也就體會到了我爹死都沒人在意的感受。我就第二次想起了武狗子。可武狗子究竟去了哪,他還活著嗎。”說到這裏,男人把菸頭從樓上丟了下去,看了一眼諾亞。諾亞的思維忽然被打斷,抬起頭來看著他。男人卻慢悠悠地又給自己點上一根菸,這已經是第六根了。
“之後呢?”
“其實你也應該知道,我是一個有想法還敢搞事情的人,如果你經歷這件事,我是說去埃及的那件事,你會甘心被這件事蒙一輩子嗎。尤其是那裏面有可能還交代著你的好兄弟。最後我還是幹起了房地產,而且國內,不止國內,國際上也是赫赫有名。有了資本,就會想幹一些事情。比如接觸到事情的真相。我前年開始著手調查這件事情,從那個徽章入手,的確從那上面我找到了一些線索。也多虧是我,要換成別人還真不一定調查的到。”
“這時候就別無時無刻炫耀你自己的成功經歷了,安安穩穩就好。”真難想象諾亞父子的對話竟然是這個模式,一瞬間旁人都難以分清究竟誰是爸爸,“那是一個團隊的徽章對嗎?”
陳茂揚點了點頭:“故事到這裏基本上就到了尾聲,我找到了一些答案,但是那些答案後面卻跟著一連串的新問題,反而讓我陷入了更深的謎團,而且再也沒有線索。說正事,那個是亞伯學院的徽章,也可以說是校徽,我盡力尋找關於那個學校的訊息,但是僅僅只有一條訊息,而且恰恰是我想找到的。那條訊息的出現就像在背後有人矇住了我的眼睛,只露出了一條手指縫給我看面前一個秘密的碎片。”
“有人故意透露給你的?”
“是的,那是一個代號為’神坻啓示錄’的任務,執行任務的五個執行員下落不明。線索中斷。但是你也猜到了吧,那五個人裡面有你的熟人。救我一命的叫澤維爾,也就是你的爸爸。”
諾亞忽然沉默了,果然和他想的一樣,自己的爸媽果然參與到這件事情中,但知道這個訊息和不知道沒有多大的區別。他卻不在乎他們究竟去了哪裏,而是覺得有點奇怪。究竟是為什麼?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埃及事件已經是他們消失的開始了,這就說明之後他們倆在之後就和諾亞再也沒有交集了。那諾亞被送去孤兒院應該就是他們去埃及之前所為,那為什麼呢,有哪個正常的父母會在出差的時候把孩子丟在孤兒院呢?除非他們知道這一趟任務自己會失蹤才這麼做。那他們為什麼要去呢?而在諾亞他自己模糊到不可相信的記憶中,他們似乎回來過了,因為某種不得已的原因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把他寄養在了孤兒院,然後他們這麼十幾年一直躲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誰知道呢。
諾亞想著忽然腦海裏蹦出一個人影:“武狗子呢?”
“你還學的挺快,論輩分他是你的叔叔。”陳茂揚插著口袋,“這纔是我最難受的地方。武狗子是我認識了很久的好兄弟,而我回來以後才注意到,他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沒有存在過?”諾亞看著他。
“嗯,沒有。從來沒有人聽說過武狗子這個人,他在我生活中存在了這麼多年,直到他消失我才發現我除了他在隔壁村住著以外一無所知,哦對了還有,他叫秦武。後來我也去那個村子找過,發現根本就沒有叫秦武的人。”
諾亞回憶了一下整件事情,忽然驚恐地不自覺睜大了眼睛。的確,這個故事裏有一個巨大的破綻。
從一開始,找上陳茂揚的是他,拿來尿布的是他,畫圖的是他,陳茂揚睡一覺的功夫找到地方的也是他。而最後到地方了,他卻消失了。
如果總結一下發現不對很簡單,也正是因為太簡單太明顯,因此太容易被人忽略。從頭到尾,從頭到尾武狗子就有意無意的帶著陳茂揚踩著一個個細節點前進,這些點穿起來就是線,很明顯的線。而陳茂揚一路被帶著走,連低頭一次都沒有。
忽然諾亞有了一種很詭異的感覺,他覺得武狗子肯定知道些什麼。這一切的發生恍如命中註定,武狗子存在的意義就是爲了在那年那天那個時候帶著陳茂揚到那個地方。像是一個受人委託而不會說話的擺渡人,載上陳茂揚,到達彼岸。一路上什麼也不說。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原因,但這個原因只有進到那個金字塔才知道。但是陳茂揚沒能進去,所以武狗子“不存在”了。
如果這一切是武狗子策劃的,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不是,那指使他的人是誰。如果指使他的那個人是一個“人”那倒好辦了,只要是個人,是個實在的東西,就算是托爾金所說的神,也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但如果指使他的人是“命運”呢。
諾亞想不下去了。他狠狠地抽了最後一口煙,把菸頭丟了下去。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武狗子的存在,知道房門鑰匙放在哪的人只有房子的主人。很不巧的是我租了那間房,而鑰匙的丟失把我困在了門外。我透過門縫只看見了房內一點點的佈景,但是看不清什麼別的。最後我再知道武狗子的一點就是,他和你爸同年有了個兒子,他現在是你的好兄弟。”陳茂揚幽幽地點起最後一根菸,吐出了和故事一般模糊的煙霧,緩緩地說,“他叫秦月明。”
“開什麼玩笑?那條傻狗還有這麼大來頭?小鑰匙?”諾亞難以置信地望了望陳茂揚。
陳茂揚聳了聳肩,他好像對於自己講的故事毫不在乎的樣子,就連他剛剛說起自己的好兄弟失去蹤跡也沒有影響他的平靜,就像說的是別人的故事。
“相比找到武狗子起來我更在乎的是你去那個學校之後,能不能找到你的爸爸媽媽。”陳茂揚說的這句話沒頭沒尾的,“我已經老了,我註定是會被真相關在門外的。你瞧,我已經發福了,連那條門縫都擠不進去了。你還瘦著,我覺得你能進去。”
“你發福是因為我讓你健身你不去讓你少喝酒你不幹的緣故,再說了如果是門縫的話,瘦其實是沒意義的。你得融化。”諾亞白了他一眼,“我對真相什麼的不感興趣,我只不過是想找到那兩個人,然後給他們倆一人一耳光。然後我就回來,我們繼續過我們的生活。”
“我沒意見。”陳茂揚輕微的搖了搖頭,像是在自言自語,“走吧。”
諾亞覺得他的聲音有些發澀,轉頭想看陳茂揚的表情,但是男人已經轉過身去,地上還有一根沒抽完卻被踩熄的菸頭。
“外面風大了。”
諾亞愣了愣,走了過去。他忽然想起那個叫鬼泣的遊戲,但丁的哥哥跳到魔界去了,不回來了。但丁抬著頭盯著天空看了好久沒出聲。蕾蒂問他,你在哭嗎。
但丁告訴他,說惡魔是沒有眼淚的,這只是雨水罷了。
諾亞看著陳茂揚的背影,發現陳茂揚所說的發福的傢伙竟然有些駝背,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和他一般高了。雖然他踢著踢踏步哼著小曲,在高興他的兒子是一個奇怪的學校的學生了,可是諾亞忽然有些難過。
蕾蒂說,如果有一天,惡魔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的時候,他也會哭吧?但丁嬉皮笑臉地說哈哈哈我也不知道呢也許吧。
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