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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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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傳一

    “清玄,你要走了嗎?”丹紗覺察到身邊的窸窣動靜,睜開惺忪睡眼,黑潤潤的瞳子中滿是關切與擔憂,望著他輕聲問道。

    “皇上和方將軍到了,召集各首領到廳堂集合議事。時間尚早,丫頭,你再睡一會兒吧。”清玄低下頭,在她的小臉蛋上啃了一口,披上青色的道袍下床,繫了衣帶,束高冠,手提長劍,拂開帳門,大踏步行出去。

    一襲青袍裹出頎長身姿,步履生風灑脫不羈,脊背筆挺有股掩不住的浩然正氣,如同刺透此刻黑夜的一縷光明。丹紗呆呆地望著,直到帳簾垂下,遮了內外的視線,她方輕嘆一口氣,擁被坐起。

    剛纔離開的那個男人是她的夫君,青陽觀第十二代觀主,道號清玄。十五歲前,清玄埋頭讀書苦修道法,得悟大道;十五歲後,清玄繼任觀主之位,仗劍遊歷,斬妖除魔行善事,廣與天下豪傑相交,令青陽觀名聲大噪。

    這位以斬妖除魔名聞天下的觀主,卻收了一隻小妖為徒,其後冒天下之大不韙大張旗鼓娶這徒兒為妻。

    回想起這件事,丹紗雙頰暈出緋紅,透澈如湖水的眸中溢了幸福的笑。她是一隻石頭小妖,雖然修得人身,卻膽子極小又笨得很,什麼法術也不會,不僅被人追得四處逃竄,還屢屢為妖欺負。清玄和好友慕雲息經過,出手救了她,見她雖是妖卻無邪氣,於是一同收她為徒,清玄年紀小於慕雲息,所以排在後麵做了她的二師父。

    “丹紗,醒著嗎?”一道低柔輕喚自帳外傳來。丹紗聽出來人,忙道:“醒著呢,白菁姐姐進來坐吧。”

    白菁拂開帳門進入,見她眼中已無睡意,衝她一笑:“就知道你也醒著,道長也是剛纔出去的吧。”皇上和大將軍到了傳令議事,清玄是青陽觀觀主,是此次抵抗妖界大軍的中流砥柱;白菁的夫君梅於澈是玉劍莊莊主,主要負責鍛造能破開妖兵堅固盔甲的神兵利器,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環。所以兩人都收到命令,前往廳堂商議對策。她們各自關心夫君,再難入眠。

    白菁在床邊坐下,輕輕地嘆,“這場戰爭快到頭了吧。”

    這件事要追溯到半年前,鎮壓在青雲山下的妖界帝君九虹衝破封印,隨後解封鎮壓在人間五處大山下的妖界兵將。九虹帝君現世之後,率領一眾兵將立即開始侵犯人間,說妖界被鎮壓與千年之前的人間脫不開關係,此次她要向人間復仇。

    人間已經太平數百年,偃兵息甲許久,又此次戰起突然,一時竟不能抵抗住妖界的大舉進攻,節節敗退,退縮到西北最後一角。此次若不能擊退妖界進攻,那麼整個人間都將淪陷。

    丹紗心裏難受起來,黑葡萄般的純淨眼眸中滑出瑩瑩淚珠。

    提及戰事,白菁以為她是膽子小嚇到了,忙道:“我不說了,丹紗別哭。”白菁拿了錦帕為她擦淚,“若道長回來見到,定要以為我欺負你,再也不讓我找你說話了。”

    丹紗抬手擦乾淚,咧嘴笑了笑:“不關姐姐的事,是我太不爭氣。”她是隻妖,是人間的異類,清玄怕有人知道對她不利,所以將這訊息捂得很嚴實,只有大師父慕雲息和青陽觀的三位道家高人知道。外人只曉得清玄力排眾議風風光光地娶了自己的徒兒為妻,卻不知他這徒兒還是隻妖。

    如今妖界與人間全面開戰,丹紗的身份更成為最高機密,清玄下了死命令,不許向外透露一絲半點。

    丹紗膽子一向小,見到蚱蜢都嚇得能哭出來。但這次卻非膽小而哭,她是抉擇兩難而哭。她是隻妖,是妖界的一份子,下令吞併人間的妖界帝君和率兵攻打人間的妖界三路大將她都認識。她是九虹帝君的妹妹,是眾妖被封印時僥倖逃得一劫而流落在外的公主,這件事除了妖界高層之外,只有青陽觀觀主清玄和監觀道玄知道。

    如今她的姐姐要向人間復仇,她的夫君衝在最前線抵擋。她在這件事上不知該如何自處。清玄捂著她的身份,顧忌她的感受,在她面前從來不提與妖界的戰事,但她又豈能不知戰情如火,燒了整個人間。

    她曾想過勸姐姐休戰,然而口舌笨拙,尚未開口便被姐姐搶了先,姐姐說,“丹紗,千年之前是人間詭詐陷,為諂媚於仙界而陷我界於死地。我身為妖君,為死去的將士復仇理所應當。”

    姐姐扔了一把短劍給她,說,“丹紗,你是我妖界的公主,有責任為我界盡一份力。這是魚腸劍,只要刺破皮肉即能致人死亡。清玄道行高深,是不可不除的威脅,你拿上這把劍,盡你的責任吧。”

    丹紗勸服的話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攜著魚腸劍下了青雲山,她將劍扔到荒蕪的山澗,回了人類大營。

    清玄等在帳外,抬眼見她走過來,迎上去撫她柔軟的發:“丫頭,去哪兒了?外面不安全,要好好呆在營中。”

    丹紗叫了一聲“二師父”,眼裏的淚滾出來。

    清玄低頭親她,輕輕地笑:“不哭了,臉哭花就不美了。”

    白菁又坐了片刻,見她魂不守舍一個勁兒地向外瞟餘光,起身道別:“丹紗妹妹,想開點兒,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你再歇會吧,我先回去了。”

    丹紗點點頭,輕“嗯”一聲。

    送走白菁,丹紗卻沒有再回去歇息,而是裹著披風到外面透氣。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間竟然來到眾首領議事的廳堂附近。她是一隻廢柴小妖,又呆又笨,法術全學不會,但為妖多年,五感本能比人類敏銳。

    遠遠的,她聽到廳堂中的議事聲,想著此地不是她該來的,轉身正要離開,誰料這時一道蒼老且尖銳的聲音傳來,刺得她耳膜生疼,“觀主,你究竟還要隱瞞到何時?人間的生死存亡難道比不過一隻不中用的小妖?”

    她聽出來了,這是青陽觀監觀道玄的聲音。道玄是清玄的大師兄,年長清玄許多,對這位小師弟一向照顧有加,當年還是他從山下雪窩裏將清玄撿回來,擠了羊奶,一口口喂襁褓中的小師弟,當爹又當娘。

    後來清玄入道門,所有的學識、劍術和法術也都由道玄耐心指導,後來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才轉由老觀主提點。清玄對道玄一向尊敬,和丹紗成親時,甚至讓道玄坐到了前面,受他們夫妻跪拜。

    清玄的事情,沒有人比道玄更清楚。

    丹紗的一顆心揪了起來。

    廳堂中,清玄淡然應道:“師兄,這些日子你太累了,連這捕風捉影的話都能相信。”

    道玄怒道:“我不能看著你再錯下去,今日這話我要當著皇上和大家的麵說出來,丹紗是隻妖,是崑崙赤石妖,是妖界帝君九虹的妹妹,妖界唯一的公主!”

    眾首領一片譁然。

    道玄又道:“丹紗在我們手中,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我們用丹紗威脅九虹,妖界就不敢輕舉妄動,人間就能得救。”

    清玄的聲音依舊波瀾不起:“師兄,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頓了頓,他令道,“來人,送監觀下去歇息。”

    一道威嚴的嗓音緩緩響起,是到此主持議事的皇上,“清玄觀主,此事朕亦有耳聞。若果真如道玄長老所言,朕希望你能認真考慮。整個人間比不過一隻小妖重要嗎?人類的生死存亡比不過一己兒女私情嗎?”

    在清玄回答之前,丹紗近乎奔逃般離開,回了軍中營帳。她不要聽他的抉擇,她既然嫁了他,就要全心全意地相信他,頑石成妖,一生只愛一人,她要相信託付了終身的這個人。如果她信錯了,那麼至少讓她最後一刻再知道,這樣就能懷著最美好的幻想一直到終結。

    丹紗逃走了,沒能聽到他的回答。但是廳堂中在場的諸人卻聽得一清二楚,清玄說,“是!”

    主座的皇上變了臉色:“清玄觀主當真不顧大局?”

    “因為人類的生死存亡與臣屬的兒女私情無關。妖界此來洶洶,將與人間最後一戰。妖界全軍出動,青雲山大本營必定空虛。”清玄直著脊背跪下,“臣屬願往青雲山斬九虹於劍下,解人間之困,還望皇上恩准。”

    擒賊先擒王,如果能除掉九虹帝君,妖界群龍無首自然再難翻起風浪,那麼也不用再拿住丹紗威脅。只是妖界帝君擁有數萬年妖力,凡人如何能殺得了?

    清玄又道:“九虹妖道高深,但被封印了千年,妖體尚未完全恢復,又經歷數次戰鬥消耗不少,正是極度虛弱之時。臣屬雖然才淺力薄,卻也有三分把握將她斬除。九虹一死,人間困境自解,古人云,揚湯止沸,莫若去薪,臣屬敢請上青雲山,清除大敵!”

    眾首領左右望著,用目光交流意見。雖然只三分把握,但若能事成,卻是徹底解了人間危機。退一萬步講,就算清玄沒能成功戰死青雲山,那時丹紗失去他的保護孤身一人,還不是任眾人擺佈?

    皇上自然也想到這些點,頷首道:“允了。”

    清玄回營帳時,天色晦暗,薄霧四起,大地茫茫然一片。三分把握贏九虹,如果贏不了,丹紗會有何種下場,他已能預想到。這一戰,他必須要贏,縱使拼盡一切。

    拂開營帳,他看到丹紗側躺著,像母體中的胎孩般蜷縮起身子。她還那麼小,以人間的年齡算,怕是剛及笄能嫁人。清玄將劍懸掛牆上,脫了外袍,俯身摸她小巧的臉,摸她精緻的眉眼。

    丹紗慢慢睜開眼,目光朦朦朧朧,好似罩著一層紗,望見是他,輕輕叫一聲:“清玄。”

    清玄親了親她,解她扣着的前襟,灼灼地笑:“丫頭。”

    丹紗臉頰燒起來,這種目光這般動作有何等意味,她自半年前新婚洞房後便已清楚。面龐紅得如雲燒,她慢慢閉上眼睛。

    清玄將床幔放下,從她的眉眼親到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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