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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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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葬禮

    佇立在門外,來來往往的人從我身邊穿過,沒有人看我一眼,遺世而獨立,大門外的招魂幡,在陽光中,迎風飄揚,召喚著遠方的魂。

    嗚咽的秋風夾雜著悲傷,凌亂著葬禮。一張張冥幣,被印上串串腳印。

    我身後出現一個人,陌生而又不生疏,他問我:“熟悉嗎?”

    我搖搖頭,入眼的一切很陌生。這是誰的家,誰的葬禮,我不清楚,我問過從我身邊走過的人,卻沒有人理會我,對我詢問置若罔聞。

    院落中橫陳的暗紅色棺材前,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慾哭無淚,眼角淌血,用我聽不懂的語言聲聲哀訴,抽泣。身邊的人不斷地安慰她,可是她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哭得死去活來,最後暈倒。

    披著孝衣的年輕人扶著她離開。

    一個老頭子提著酒壺給客人倒酒,經過棺前,扭頭瞥了一眼貼在棺上的黑白照片,搖了搖頭,沒有過多的表情。

    人來人往,用我聽不懂的話對棺裡的人評頭論足,不知道在說什麼,偶爾聽懂一兩個詞,褒貶不一。

    落葉飄飄,如同凋零的生命,幾分淒涼,幾分悵然,整個院落沉浸在深深的悲傷中。

    “認識照片上的那個自己嗎?”身後的那個人說,話語輕飄飄的。

    抬眼看向熄滅了的長明燈,燒完的香後,貼著黑白照片,嘴角猛然抽了抽……那是一張怎樣的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鬼臉。和之前所見的絲毫不同,我使勁揉了揉眼睛,再去看,仍舊是一張苦笑鬼臉。右邊的臉頰上,有一塊刺青,一隻鳥在茫茫海面展翅。

    遮天,蔽日。

    “這不是我。”

    “不,就是你。這是你的葬禮。不信你再看一眼。”那個人說。

    有人上前點了長明燈,上了三炷香。長明燈搖曳,香菸繚繞,朦朦朧朧,那張臉再也看不真切。

    苦笑鬼臉,和之前那一張清秀的面龐在腦海中形成鮮明對比,卻隱隱重合。

    我想起了所有。這是我的葬禮,照片上的那個人是我,哭到流血淚的是我媽,倒酒的老頭是我爸。

    我是怎麼死的?在派出所二層窗戶失足墜樓而死,是有預謀的“自殺”。我一直認為自己還活著,直到方纔才清楚地意識到死亡。

    我的心在抽搐,劇烈地疼痛著,不過轉瞬就釋懷,否則我也不會自殺身亡。

    就在這個時候兩道身影從眼前的泥土裏鑽出來,一黑一白兩身衣服,格外顯眼。長長的舌頭垂在胸前,手裏的鎖魂索宛若有生命一樣蠕動。

    “黑白無常。”我看向他們兩個,古井無波,“咱們走吧。”

    “既然已經意識到自己死了,就該魂歸地府,重入輪迴,再投人世,來世好好做人,別想不開自殺。”白無常謝必安甩甩長長帽子上垂下的白布條,毫無感情地說。

    “來吧。”黑無常甩動鎖魂索,向我逼近。

    我在人中尋找著倒酒的老爸,看著他一夜之間蒼老數十歲的背影,淡淡地笑了:“爸媽,恩情來世再報。”

    之前出現的那個人橫在黑無常身前,沉聲道:“多讓他再看看這一世的父母,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死都死了,再看也沒有用。下輩子,別死這麼早。你這種人早死的人,最是麻煩。”黑無常有些不耐煩,繞過那個人,把鎖魂索鎖在我手上。

    “走吧。”我對黑白無常說。

    黑白無常一左一右鎖住我,向前拉扯,他們兩人的身體已經微微沉入地下,一陣陣黑霧從地下飄出,繚繞著我。

    那個人臉色一陣變化,一隻長滿青色鱗片的右手向前探入黑霧,把它震散開。黑白無常臉色不好看,從我身上抽回鎖魂索對向那個人……

    那個人古井無波,滿是青鱗的右手垂在一邊:“我不想和你們起衝突。陳青你們不能帶走,否則我不介意地府走一遭。”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揮動鎖魂索打向那個人,一陣陣粘稠的黑霧瀰漫,其中出現一個個骷髏頭,陣陣悽烈地慘叫回蕩在四周。

    院落里人來人往,卻沒人看得見門口發生的一切。

    “停手吧,是我甘願死亡的,你沒必要這樣子。”看著即將發生的衝突,我搖了搖頭,勸解到。

    那個人沒聽我的話,右手揮動,在空中帶出一片青色殘影再次震散黑霧。

    黑白無常無力地推倒退十幾步才停下來,臉色難看到極點。他倆不約而同地念念有詞,一陣陣黑霧充滿整個院落,一層層霜在凝集。活著的人都感覺到異常,緊張地四處張望,不知所措。

    牛頭馬面,地府四大判官從黑霧中走出,先後瞥我一眼,而後就齊齊對向那個人,判官崔鈺皺著眉頭盯著自然下垂的青色手臂,不知道在想什麼。

    “活人都受到影響了,你們做過頭了。”那個人面無表情,可話語之間充斥著不滿,帶上幾分煙火氣。

    崔鈺沒有說話,判官筆動,一筆筆濃墨揮灑而下,宛若一道道催命符,在他和那個人之間形成,令人心悸的氣息撲面而來。

    在崔鈺動手間,一道身影悠悠出現在那個人前面,衝我點點頭,然後輕輕一揮手,濃墨消散,寒霜融化,黑霧潛退,一切恢復如常。

    出現的身影看不清面貌,著裝,神秘不已。

    我無奈,沒想到想入地獄卻有這麼多的磨難:“你們兩個,還是走吧。是我自己不想活,就順利地讓我投胎去吧。”

    就在說話之間我身邊又多出一個“人”來,他就像不存在一樣,虛無縹緲,若隱若現。可地府的一群人比誰都重視,不約而同地後退數步,關注焦點轉移。

    他們幾個人凝重地對視一眼,而後排列在一起,唸唸有詞,黑霧再次瀰漫,一道道身影從黑霧中邁步而出,書上看過沒看過的都一起來了。

    “十殿閻羅,五方鬼帝都一起來了,陣仗不小。”有青色手臂的那個人淡淡地說,絲毫沒有畏懼之色。

    “你們的陣仗也絲毫不比我們弱。”不知道是誰在說話,這個人我並不認識,一頭黑白相間的長髮,垂在白衣上,“四象神獸之首的青龍秦昊,來歷神秘的彝族大帝,還有恐怖無邊的神秘人物,我們這些人對付你們三個都有點力不從心。”

    “神荼,你倒是不錯,沒有高估你們自己。”青龍秦昊說。

    我聽得雲裡霧裏,死後重新整理三觀就算了,還整出這麼多的事,真是有點後悔自殺了:“停停!停一停,誰能告訴我,是不是所有的人死後都這樣子麻煩?這麼一搞我都點後悔死了。甚至開始懷疑我的死是不是你們中的一方策劃的……”

    “地府的人出來倒是可以理解,你們三個是什麼意思?然後你們地府因為我一個孤魂野鬼而大張旗鼓,不得不讓我懷疑我的死亡是陰謀了。”我從原來的釋然變成懷疑,發生的是太過詭異。

    他們一群人齊刷刷地盯我一會兒,搖了搖頭就又對我不聞不問,繼續他們之間的對峙,決定我的歸屬。

    他們沉默不語,無聲地對視,對峙。四野間魑魅魍魎橫行,符文閃爍明滅,鬼魅無聲湮滅,符文消散。一切在無聲中進行著……

    “午夜零落的魂,飄蕩在森野間。望不見茫茫黃泉路,回不到攘攘紅塵中……”我耳邊響起一陣陣低語,忽遠忽近,辯不清聲音來源。

    “秋風中凋零的樹葉,落在枯葉間,化作來世的土;亡去的人,飄蕩的魂,是否聽到遠方的呼喚……”

    聲音越來越明顯,使我不自覺忽略身邊的所有,沉浸在聲音間,身體輕飄飄,腳漸漸地離開原地,耳邊是風呼呼地響。

    “招魂引,誰在念招魂引?”崔鈺的聲音傳來,我猛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在陌生的環境裡,身邊是無邊無際的墳和墓,新墳舊冢交替。

    墳冢間,光禿禿的槐樹枝在風中搖曳,片片冥幣落下,招魂引在荒墳枯冢間迴盪。

    秦昊,彝族大帝一行人追到這裏,落在一邊四望,兩邊的人都很警惕。

    “到底是誰在念招魂引?”五方鬼帝中的神荼甩動一頭黑白長髮無比凝重,“給我出來。”

    四野沒有絲毫迴應,在聲聲招魂裡,一根根殘燭先後被點起,在風中明滅不定。

    隨之黑霧起,一道身影從一顆槐樹中出現。黑白無常,牛頭馬面,四大判官,十殿閻羅,五方鬼帝齊齊彎腰:“恭迎北郢酆都大帝。”

    他看了一眼秦昊他們三人,不言不語。

    “等吧。念‘招魂引’的人很快就會出現。”那個神秘人腳尖點在一個墳頭上,雙手抱胸,耐心地等待,“不過它一出來你們這些人應該就不夠看了,哈哈,哈哈。”

    此時,一個女子出現在燭火中,一手拿著紅燭,一手拿著冥香,看著我,眼裏淚花閃爍。

    “我一手拿著女兒的生日蠟燭,一手拿著你不滅的冥香。”她的瞳孔中倒映著我身後的荒墳枯冢,我模糊的身影映在碑前,在她眸眼間如燭火般明滅不定,“女兒和我在北海下等了七年,女兒天天夢裏喊著爸爸,你,就忍心拋下她和我不管嗎?”

    “你是誰?”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看著她含淚的眼問。

    “你在北海下的結髮妻子——古念。”

    “零,回來吧,和我去北海。我帶你去懸谷找母親,救活你。”她帶著哭腔。

    零,古念,北海下,懸谷。

    我似乎想起了點什麼。

    “小賜……你,在嗎?”我望著古念手中的生日蠟燭,喃喃自語。

    小賜,古念……是我永遠放不下的眷念,是紅塵中永遠的牽掛,經歷再多的磨難我也不會棄之而去。

    在這一刻,我敢肯定,我的死亡並非自殺,而是一場預謀已久的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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