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靜頓時覺得好笑，萱姨二十年的職業病使然，到現在仍會隨時避免使用“拋棄”，或“棄兒”這種字眼，整段對話還是異常小心地挑選措辭。

    “還有其它疑點嗎？”曉靜問著。畢竟在孤兒院這種疑似的現像其實不少，天生具備畫妖能力的人可說是萬中無一，還要剛好是孤兒更是少之又少，兒福中心這二十年來也就只出過她跟浩明兩人。

    萱姨思索了一下，答道：“會讓我覺得跟浩明很像，就是因為他們都對夢的細節特別清楚，好像身歷其境一樣，以他這種小二的男生來說，這個年紀不會把夢鏡描述的這麼清晰。”

    中年婦女忽然發出了一絲溫暖的微笑道：“那他是不是跟你一樣，我就不知道了，你從來都不說半句話的，呵呵。”

    曉靜小臉脹紅了起來，用手蓋著自己發燙的臉，投降道：“好啦萱姨，不要糗我了，我測試一下就知道了，你叫他出來吧。”

    萱姨對著讀書室喚了小銀的名字，只見一個面板黝黑跟單眼皮的小男孩，怯生生的走了出來。

    曉靜看著小男孩的樣貌，心底忽然浮出一個昨晚在她人生中最脆弱的時候，出現在她房門前的該死男人。她不知道為什麼一把無名火升了起來，就想找人揍一頓，但此時男孩受傷小動物般的眼神盯著她，讓她立刻融化了下來。

    蹲在男孩身前，她摸了摸小銀的頭，知道眼前的小男生每次都是最後一個領零食，跟總是拿走最後一個大家挑剩玩具的人。本來以為他只是害羞，但現在曉靜看著他的雙眼，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女畫妖師緩緩道：“小銀看著姐姐的手喔，不要眨眼睛。”

    確定小男孩盯著自己舉在身前的右手掌，曉靜運起靈力，霎時讓一道靈柱從手上衝了出來，蔚藍色的豪光頓時充斥著整個走廊。

    小銀嚇的一屁股往後跌到地上，雙眼瞪大看著曉靜的手掌，又循著藍色的靈柱來回的瀏覽著，表情驚愕到了極點，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曉靜收起靈力後，整個走廊瞬間回覆正常，她對著萱姨點了點頭道：“是特殊的沒錯，而且他是有天賦的。”

    她堆起雙眼底下那對迷人的臥蟬，對著小銀笑道：“今天晚上姐姐陪你睡。”兒童福利中心晚上

    “曉靜姐姐，可以再念一次嗎？”

    小男孩睡眼惺忪的眼皮下仍舊藏著深深的恐懼。

    曉靜挪動身子緊緊靠著小銀，正準備再拿起已經磨損的利害的格林童話，忽然房門口出現了個小身影。

    “小銀羞羞羞，跟曉靜姐姐抱著睡！”

    曉靜吼道：“土豆仁你還不給我滾回去睡！”看著小男孩還是在門口扭來扭去的，她提高嗓音道：“美芳姐！土豆仁要登記第一個！”

    土豆仁像個小猴子一樣一溜煙的失去蹤影，曉靜問道：“他平常會不會欺負你？會的話你跟我講，我來修理他。”

    小銀臉紅了起來，搖了搖頭回答：“大哥在學校會保護我們，我被欺負他都會幫忙打人。”

    曉靜笑了出來，忍不住道：“原來他是正義超人，好，下次再給他點甜頭，哈。”

    曉靜也知道其實兒福中心的孩子非常團結，自己上小一的時候，常因為個性關係被排擠取笑，雖然中心的其他孩子都很怕她，但在學校還是會挺身為自己打抱不平。

    “姐姐不要讓我睡著好不好？”小銀問著。

    曉靜傲然地挺起胸脯，豪氣道：“不要怕！有我在，今天我會保護你！”

    她看著小銀仍舊恐懼的眼神，無奈的翻到《巫婆的糖果屋》的故事，小銀頓時忍不住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臂，央求著她念別的故事。

    曉靜知道他做噩夢的內容都跟老女人追他有關，糖果屋的巫婆大概會給他不舒服的聯想，但女畫妖師一直想不透，只有晚上會出現的妖界實在有點詭異。

    早先她透過施放靈力，知道小銀不只是比一般人靈力稍強，在沒有受過畫妖師訓練的情況下可以“看見”靈能施放，代表已經比普通的水準還要高，小銀有可能是可以培養成聖師的人。

    她邊念着《勇敢的小裁縫》，邊下意識的瀏覽著自己以前睡的這間房間。

    在大家一起睡的大通鋪二樓後方的小房間，原本是儲藏室，後來還是因為她的特殊情況，當年把它改成有個小木床的房間。

    萱姨每次都會擔任哄她入睡的人，由於曉靜是特別的存在，靈力強大到睡著的時候，方圓五公里內有妖她都會被吸進去。

    平常醒著的時候，被吸引的範圍也遠達兩公里，只要她一進入妖界就會緊張的靈力失控，所有身邊的人都會被高密度的靈力震盪影響，不是頭痛就是嘔吐，甚至昏暈。

    有人因為這樣在樓梯間昏倒，摔傷頸椎，因此，小時候的曉靜是魔女般的存在，每個人都怕她，每個人看到她都像看到妖怪一樣。

    四歲起，她每天晚上都獨自在這間房間中睡覺。

    她一回神，發現小銀已經摟著自己的手臂入睡，此時，小銀的靈識突然被一股外力拉走。

    曉靜立刻張開搜尋網，瞬間查到兒福中心西北方約莫五百公尺遠的地方有妖的反應，按照這種狀況，她立刻推測被附身的是平常需要上班的人，晚上下班回到家就是小銀每天晚上被吸入妖界的時候。

    曉靜笑了一下，心想著小銀真的是天賦異秉，五百公尺算是不錯的距離。

    她稍微認真的探測了一下，喃喃道：“竟然是鱗介族的‘蚌魚’，隸屬於《西山經》的幻肢等級妖，真是難得遇到這種佛家的‘痴迷’妖。”

    佛家所說的貪、嗔、痴又稱為三毒，被認為是人類所有煩惱的根源。

    最早列於《華嚴經》(注1)中，“貪毒”其實講的就是人對於五欲的貪求；“嗔毒”又做嗔怒，是代表得不到貪求後的忿恨延伸出的暴戾之氣；最後“痴毒”又做痴迷，被當作是最嚴重的一種，因為已經分不清楚現實與虛幻。

    畫妖師到了現代，引進西方“七宗罪”的概念區分妖，但七宗罪很多解釋不到，還是會藉助其他的領域來區分妖欲，而“痴迷”就是其中一種，通常代表的是對於人或物痴痴迷戀的慾念。

    有點像跟蹤狂對於傾慕對向的迷戀，甚至在對向已經死亡後，仍認為還活在世界上，痴痴的不肯放棄與接受對方已經不存在人世的事實。

    曉靜嘆了口氣，難怪小銀會這麼害怕，妖界裡面的狀況應該不是很好，這種“痴迷”妖，創造者都相當瘋狂跟躁鬱。

    女畫妖師從揹包裡拿出一個小盒子，開啟後取出一個小針頭，她抽了一點小銀的血，自言自語地開著玩笑道：“這么小應該還是處男吧？”

    可是一想到處男，心裏就又冒出左晚那位仁兄，一肚子火又想上來。

    她趕緊把討厭的臭男人踢出腦海，接著將旁邊的小木桌拉了過來，舖上從閱讀室準備的畫紙，左手輕輕握著小銀的手掌，右手抓緊畫筆，立刻進入了“蚌魚”的妖界中。

    蚌魚妖界

    曉靜一進入妖界就看到驚人的景象，像來到巨人的國度，整個房間非常的巨大，自己竟然只有身旁一個約莫40公分高的小凳子一般高而已。周圍就像是個很普通的客廳跟廚房，擺飾都很家居，牆上掛滿了游魚，海龜，海馬等等水生動植物的照片或圖畫。

    周圍的客廳桌子、沙發與電視都是放大版的大小，她抱怨道：“真麻煩……來到幻想類的妖界。”

    越高階的妖，由於都是數千數萬人的慾念集合體，通常妖界都會趨於現實化，但中階或低階等級的妖，創造者佔有較大的欲煙比例，妖核會主導整個妖界的內容。

    幻想類的妖界最頭痛，因為完全照著創造者的自由幻想走，她以前甚至還進入過一個科幻作家的妖界，來到一個外星異世界，光找創造者就花了她兩天。

    此時，她慢慢釋放靈力探索，想先找不知道躲到哪裏去的小銀。

    靈力網有了反映，她笑了一下，跑到前方的沙發前，微微蹲下，看到小銀抱著膝蓋縮在巨人族沙發下的陰暗角落。

    小銀瞪大雙眼看著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喊道：“曉靜姐姐！”

    “說過我會保護你的！”女畫妖師一邊蹲下來擠了進去，一邊笑道。

    “所以我不是在做噩夢嗎？”小銀問著。

    曉靜沒有回答他，反問道：“先跟姐姐講，這邊多久會重新在重複一次？”

    小銀眼睛此時又瞪的更大，好像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格外的有邏輯，他忍不住哭出來，理解了自己原來不是神經病。

    自從他開始做噩夢，很多小朋友都在背後說他是不是有神經病，雖然他具體上也不知道神經病到底是什麼病，但感覺就很讓人難過。

    “老太太會到處找一個‘阿棗’，她會一直喊‘阿棗’，‘阿棗’，每次都會找到我，開始追我了以後，追到一半會摔倒，然後就會一直重來。”小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