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可惜這個部位似乎並不方便自我醫療,葉小天只要稍微一動,整個身體就會驚慄地浸出一層冷汗,他努力了好多次,除了把自己折磨得幾乎無法站穩之外,一無所獲。
連頭髮都一併被汗水濡溼了,葉小天無力地垂首,將前額抵在桌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不知道是否因為太過難受,他並沒及時發現外面有人打簾子進來。
“你在療傷?”說話的同時,對方一隻手已經握住他的左臂,葉小天低呼一聲,扭頭一看,竟是方纔對自己‘額外開恩’的禁衛隊長。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對方已經自然而然地俯身下來,拾起桌上的棉籤和消毒藥水,仔細地為他再次在傷口附近塗抹了一遍。
“這位置你夠不著的,我來吧。”不顧葉小天反射性地掙扎,他左手牢牢扣住小天左肩,右手停在其中之一的骨針上面,略頓了頓,囑咐一句:“你忍耐一下,我儘可能手腳利索一點。”然後集聚意念,深吸口氣,不顧葉小天疼得慘叫出聲,一鼓作氣將大半陷入其中的骨針麻利地抽了出來。
葉小天右手緊緊抓住桌沿,五指止不住微微地顫抖,疼得眼淚都快淌下來了。
幸虧對方手腳利索,雖然抽離骨針的過程痛得要死要活,可事後上藥和包紮的時候已經感覺好了許多。
“還能走路嗎?我們需要你隨軍一起回去做口證,”對方一邊將感冒藥倒出兩粒在手心,一邊連同水囊一併遞給他,坦誠以待道:“我叫西瓴•布林吉,現任暗影帝國禁衛騎士團長,可以告訴我你的真名了嗎?”
“……葉小天。”詢問他人姓名之前率先報上自己的名字是最基本的禮儀之一,在禁衛騎士團長主動以禮相待的情況下,他再沒有任何理由欺瞞對方,更何況,對方剛剛纔幫了他一個大忙。
葉小天站起身來,想了想,又委婉請求道:“閣下,我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之前葉小天曾欠過一位姑娘一些東西,如果可以的話,我想……”
對方伸出一隻手製止了他繼續說下去,猶豫片刻,做出了最大程度的讓步,道:“如果記得地址的話,我可以派人替你償還。”
“如此,感激不盡。”葉小天不欠任何人任何東西,不過,他怎能放任那旅館中無依無靠的女孩子身無分文?又怎能放任小丸子跟著自己一同入獄?既然現在自己深陷重重陰謀之中沒法再照顧他們,就只得做出最壞的打算,事先為二人安排好出路才行。
從手鐲中掏出一隻巴掌大小雕紋木盒,然後將小丸子拽過來,依依不捨地撫了撫它的絨毛,不顧其拼命反抗,又蹦又跳,一併拿帆布打包,遞給西瓴,告知他旅館地址之後又再三囑咐道:“請轉告她,葉小天來不了了,這些是還給他的東西,叫她自己早做打算,不必再等我了。”不想將那孩子牽連進來,也不想她孤苦伶仃一個人默默地守候,不知道自己被官方帶走,這一去究竟是禍是福,不得已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小丸子在包裹裡拼命地踹著跳著,憤怒地尖叫,那聲音聽上去好像一個單純無辜的孩子被至親出賣了一樣悲涼!
葉小天面色鐵青,一雙拳頭不自覺地收緊,心裏如被刀割般疼痛。
西瓴點了點頭,轉身出去,將這事吩咐一名誠信可靠的屬下,再三囑咐一定要好生辦妥之後,才又回到帳篷中,詢問葉小天:“你願意與我同乘一騎,還是自己走路?”
葉小天紅了紅臉,猶豫片刻,強撐著應道:“我還是走路吧。”話雖這麼說,無論精神意志再強,可身體畢竟也才十二歲的孩子,剛從肉體中抽出七枚骨針就已經讓人耗盡全身力氣了,再勉強行軍,根本就好像痴人說夢。
隨軍沒走多遠,他便悶不吭聲地一頭栽倒在地,昏厥過去。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當葉小天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陷牢獄。
眼睛靈活地環顧了一遍四周,雖然比較陰暗潮溼,可是與之前在火之帝國待的那種數十個人共處一室的環境相比,已經好過太多去了,至少它是個人單間。
嘗試著從茅草堆裡坐起身來,望了一眼監獄外正在酣睡如斯的獄卒,葉小天微微一笑,從手鐲中掏出水囊灌了幾口,然後又摸出替換用的紗布和膏藥,自行將傷口重新清理一遍。
骨針拔出體外之後,感覺輕鬆了好多,再加上悉心上藥調養,短短時間內,葉小天已經能稍微自由地活動自己的左臂了。
從容倚在身後大把枯黃的穀草上閉目養神,反正早晚是要被提審的,不用著急。
果然,大約一、二個時辰之後,聽見外間傳來軍靴敲打青石階梯的聲音,然後有人問道:“還沒醒嗎?已經二天了。”
“剛醒來呢,現在就要提審?”獄卒再怎麼不濟,也不敢拽著在上司面前公然偷懶,提著風燈將來者迎了進來,點頭哈腰道:“餓了一天一夜,我怕這小子連走路都站不穩。”
“唔,”來者以皮靴有板有眼地敲擊石板,形式化地與獄卒交接道:“來不及了,上面催得很緊,我必須先帶他去見審訊官大人。”
順著狹長的青石階梯往上走去,葉小天在見到第一束光線的時候,下意識地抬手遮住眼睛,身子虛弱地晃了晃,要不是身後有人扶了他一把的話,估計他已經重心不穩地倒跌下去了。
迷迷糊糊被帶到一間結構簡約的審訊室,一抬眼還能看見暗之帝國恍若月食般漆黑一團的標誌性徽章浸濡在殷紅如血般的背景之中,讓人不由自主地反胃。
雖然審訊室佈置十分簡潔,可是光線充裕,由於左右隨侍士兵皆端著一副嚴肅凝重的模樣,整個環境還顯得十分肅穆,並帶有強烈的壓抑氣氛。
主審官旁邊還坐著另一位中年男子,體態略顯得有些臃腫,穿著做工精緻的闊袍月牙白色休閒裝,與周圍軍裝革履嚴陣以待的嚴肅氣氛完全脫節。
暗之帝國貴族?葉小天在主審官示意下在他面對坐下來的時候,發現那名旁聽的男子正毫無顧慮地端詳著自己。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既然沒做虧心事,當然也不怕鬼敲門,葉小天坦然自若地迎上對方的眼光,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直接將他劃作隱形人一類,懶得理會。
“這枚黑玉,是你的嗎?”就好像拿出罪證一般,主審官從旁邊一隻托盤中拿起一枚黑玉,伸手遞了過去。
“是我的。”葉小天瞄了一眼,根本不用伸手去接,就能十分確定。
“哦,那麼,我還要帶轉給你一句話,”那狡黠如狐狸般的傢伙故意十指交握,淡定道:“你收留在旅館中的那位姑娘說了,她會一直等你,希望我們把這句話帶到。”
“閣下開什麼玩笑,”當著軍方的麵承認和犯罪嫌疑人有絲毫牽扯都是極大的負累,那丫頭不至於這麼白痴吧?葉小天強自鎮定,微笑道:“我只不過前些日子從她那裏借來一些東西,不願言而無信,故託人交還而已,其他再無和這位姑娘有任何關係了。”
主審官神色詭異地盯著他,又專程側過臉低聲詢問了旁邊那名男子幾句話,直到對方點頭首肯,他才故作矜持地咳嗽了兩聲,正面指出:“葉小天,不得不承認,你聰明伶俐,仁慈善良,可是,再繼續說謊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我們已經充分調查過你的底細,如果你肯坦誠招供,我保證我們暗之精靈帝國絕不會為難你。”
他什麼意思?
葉小天一顆心緩緩沉了下去,原本就顯得十分蒼白的臉色更加難看,停頓了兩秒,死鴨子嘴硬地回答道:“我說的句句是實,葉小天不明白閣下的意思。”
這回換主審官沉默了,然後他重重拍了拍手,身後有侍從送上來一隻托盤,托盤上陳列著的,竟赫然是葉小天當日‘歸還’冽小玉的雕紋木盒!
葉小天差點咆哮一聲拍案而起!
憑什麼搜查私人物件?你們這是在侵權!你們這是在犯罪!!
顯然這一切都不在對方考慮範疇之內,他不僅將葉小天贈予冽小玉的盒子豪奪過來,甚至還肆無忌憚地當著他的麵開啟了。
裡面整整齊齊排放著滿滿一盒面值為10的精靈硬幣,粗略估計總體價值約在三五百精靈幣左右。主審官不疾不徐地將盒蓋置於木盒底端,將‘罪證’推向桌子中間,輕易摧毀掉葉小天之前的一番謊言:“如果你欠她這麼多錢的話,她還會被逼迫賣身?還會在被你救出火坑之後死心塌地地跟著你?”停頓一下,他甚至刻意指出:“你這分明是唯恐自己被關押入獄,那小姑娘從此無依無靠,才特意託人將自己寵物連同這麼一盒精靈幣轉贈予她的吧?”
葉小天無語,他當時也確實是這麼想的,只不過如今被人捅破這層窗戶紙一語道破,感覺特別難受而已。半晌,才憤然冒出一句:“軍方就可以無視民權麼?你們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被戳穿謊言惱羞成怒了?”對方顯然也不是吃軟飯的角色,當下單手扣了扣桌面,笑道:“再給你看看這個。”
身後傳來一陣拉扯掙扎的聲音,葉小天回過頭,只看見冽小玉被五花大綁從房間外被推了進來,她身上衣衫襤褸,顯然捱過一頓好打,滿面淚痕,好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貓一般,可憐兮兮地站在葉小天面前。
葉小天面色慘淡,連嘴唇都止不住鍍上了一層寒霜,他緩緩站起身來,目不轉睛地瞪著冽小玉,腦袋中彷彿被幾十顆手榴彈反覆轟炸過去,又好像有一輛破舊的列車噪聲極大地駛過,讓人完全無法思考。
冽小玉看見葉小天的神情卻完全不同,她先是一聲驚呼,緊接著忙不迭地一邊哭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小天,我不小心說漏了嘴……”
“你是不是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訴他們了?”果不其然,這丫頭腦袋有包。
冽小玉嚥了咽口水,沒有正面回答,卻是驚惶地回頭望了望押解她的侍衛,一副被打怕了不敢再亂說話的模樣。
肯定是將他出賣得連骨頭渣滓都不剩了。
心中有了這樣的覺悟之後,葉小天不由得痛苦地閉上雙眼,緩緩回過身來,望向主審官,淡然道:“放了她。”
對方一撩眉梢,一副‘你有資格和我談這條件麼’的模樣。
“既然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應該更能確定這孩子與此事完全無關吧!”葉小天雙手牢牢按在桌面上,不卑不亢地分辯道:“她也是受害者之一,無論我假冒皇室運用黑玉替她贖身,還是後續連殺兩名暗精靈貴族的事實,都與她無關。既然這樣,你們還有什麼資格拘捕她,對她嚴刑逼供呢?所以,我要求你們,立即放人!”
就連冽小玉本人都想不到,在自己死沒良心地出賣小天之後,他反應過來的第一句話,居然是替她開脫罪責。直到這時候,這女孩心底才真正升起一股強烈的負罪感,望著葉小天雖然依然瘦小,形象卻無比高大的背影,忍不住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