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籪綺霖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召喚來的兩隻精靈，漠然道：“還愣著幹嘛，沒聽見我的命令麼？”

    它們急忙垂首領命，從紫光瀲灩的身體中叮噹作響地取出好幾道刑具。

    “我不要！我不要！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小翼見狀不由得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奮力掙扎一邊撕心裂肺地哀求道：“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呀——！！”纔不過將刑枷在她一雙被強行再度化作幼兒雙手的手指間套上，那孩子便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不顧一切地叫嚷起來。

    籪綺霖充耳不聞，乾脆拽著語境往另一旁瀟灑地離去。

    語境回首望了她一眼，眼中沒有憐憫，只剩下了無止境的失望、失望、失望！嘆息口氣，竟也決絕地扭頭走開了。

    小翼張大嘴巴，眼淚汪汪地望著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這回連哭訴都不知向誰哭訴了。

    十指間挫筋斷骨的刑枷牢牢地扣死，小翼顫抖著恐懼地昂起腦袋，漸漸感受到鋒利的刀刃陷入骨肉的痛楚……

    “住手——！！”

    一聲斷喝從身後的木屋中傳出，不止兩名精靈使，在場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回首望去。

    葉小天手扶門框，衣衫襤褸地撲了出來，跌跌撞撞往外走出數步，雙手支撐在小院中石質圓桌上面，大口地喘息，彷彿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好不容易站穩腳跟似的。

    “小天？”籪綺霖可以毫不理會小翼的哭喊，卻無法無視葉小天拼命地掙扎，他皺了皺眉頭，道：“你出來做什麼？以你現在的狀態，連站立都站立不穩，還跑出來做什麼？”

    葉小天搖了搖頭，直言不諱道：“師父，太殘忍了，你放過小翼吧！”

    “你替她求情？”籪綺霖冷笑一聲：“你知道她對你做了什麼事嗎？”

    “無論什麼，做了的事畢竟已經做過了，再也不可能挽回了啊！”葉小天費力地握緊雙拳，望了一眼滿面淚痕的小翼：“現在我們所能做的，不就是要避免更多不可挽回的傷害麼？不錯，我是不喜歡小翼，可是，也不能因此就如此殘忍地對待這孩子啊！說到底，她也只是個孩子，你們就不能對她稍微仁慈一些？對這麼小的孩子動刑，還是那麼可怕的極刑，實在太殘忍太可憐了！師父，拜託，饒了她吧！”

    “……”籪綺霖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從指尖到髮絲，身體每一絲每一毫竟彷彿瞬間僵硬石化了一般，無聲無息中，散發出一股陰寒徹骨的氣息。

    葉小天咬了咬牙，連續深吸好幾口氣，離開石桌的支撐，步履蹣跚地晃了過來，走到師父面前，單膝跪地，垂首道懇求：“我願意對小翼所做一切既往不咎，請師父開恩，放她一條生路吧！”

    即使面對自己的師父，他也不願雙膝跪地乞憐，更何況還是爲了那個不仁不義的傢伙。

    籪綺霖淡漠如水的聲音平靜得好像波瀾不驚的湖面：“我記得三個月前，某人曾在我面前豪言壯語立誓，說：‘我就是死，也絕不求你半分’，不知那人還記得自己這句話否？”

    葉小天渾身上下明顯地抽搐了一下，面色尷尬地直視自己的腳尖，抵在地面上的右拳不由自主地收緊，指甲深深地鑲嵌進掌心之中。

    ——奇恥大辱啊奇恥大辱！！

    可是明知道他如此羞辱自己，葉小天卻沒有勇氣站起來毅然扭頭就走，他知道，自己要是真這麼做，那小翼今天就算完了，非得身受極刑不可。

    所以，即使卑躬屈膝，葉小天告訴自己：你也必須忍！

    “你且起來吧，要我放過她也不是不可，”小天那一副忍辱負重的模樣，讓籪綺霖忍不住搖了搖頭：“小天，我原本十分欣賞你的意志力，可沒想到你今天竟然爲了一個差點將你害死的靈妖不惜違背自己的誓言跪在我面前垂首乞憐，實在讓我大失所望。罷罷罷，反正你從此也不能再繼續修煉降妖師了，我們師徒情分緣盡於此，你取下手足上的負重，休息去吧，從此不必再叫我師父，我也再沒有你這個徒弟。”

    “師父——！！”葉小天大吃一驚，跪在地上哪裏還敢起來，他不可置信地昂首望向籪綺霖，詫異道：“為、為什麼？我想要繼續修煉降妖師啊，我還沒有替家族報仇雪恨呢，師父！師父你別不要我啊！”

    “因為，”師父一邊吩咐兩名精靈使放下小翼，一邊伸手揉了揉額頭，惋惜道：“你恰逢匯聚胸中靈氣之源，卻被小翼無意間替你將本身屬性全然掉包，也就是說，即使因禍得福獲得小翼鑲嵌入胸中的丹珠直接衝破Ａ級，以你現在的體質，根本不可能再繼續修行降妖師了。”

    “啊！”

    “以前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其實小翼之所以能獲得諸般榮寵，一切皆源於她在靈妖中幾乎是億分之一的獨特體質，而當她將這種體質轉嫁給你之後，本身就只不過是普通的低階靈異，再無可取之處；最不幸的是，這種對妖異來說是千萬般難求的極品體質，落在身為人類的你的身上，卻可以說是極致的廢品，從此以後，你連一絲一毫繼續修行的可能都將被無情地剝奪。”籪綺霖轉過身，似乎不忍再看葉小天那副漸漸絕望的面龐：“我只是在想，為什麼你還能跪在我面前替這麼一個將你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孩子求情呢？為什麼你還能有勇氣不哭不鬧不覺得痛不欲生呢？究竟是無畏還是無知？哼，你以後受盡煎熬的日子還長著呢，慢慢去體會吧。”

    說完，他竟再不回頭看葉小天一眼，悵然甩袖離去。

    葉小天瞪大雙眼愣在原地，過了良久，好像才漸漸有些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似的，緩緩站起身來，將一雙手舉在眼前，沉默地注視著。

    語境站在一旁，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剛想過來勸說幾句，誰知葉小天雙手突然大力地握拳，竟憤然咬牙切齒道：“我就不信這個邪！天無絕人之路，拼死我也要練出來！我決不放棄，決不放棄！決不決不決不！！”

    語境啞然！

    風過樹梢，沙沙作響，不知是為這少年痴心妄想的嘆息呢，還是默默地對其報以溫柔地祝福？空氣中，雨露清新的味道盪漾開來，一切彷彿驀然間經歷了滄海桑田，又彷彿沒有任何改變。

    睜開雙眼的時候，窗外已經大亮。

    葉小天平躺在床上向上伸出右手，經歷眼前虛影幾度重疊，才終於看清楚五指清晰的成像。

    這具身體，在經歷昨日發生的一切之後，竟然已經變得如此虛弱？

    “你醒了？”耳畔傳來流焰熟悉的聲調，語氣中透出一絲關懷的味道：“昨天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你好像十分疲憊的樣子。”頓了一下，又聽見外間傳來一陣雜物碰撞的聲音，他說：“我蒸了包子，你來吃吧。對了，青瀾大人早些時候派人過來叫你，我說你還在睡，他就先回去了，拜託我讓你醒了之後過去一趟。”三秒沉默之後，臥室的門被推開，流焰繫着圍裙的身影出現在門前，眼中分明有著前所未有的疲憊：“……喂，你說話啊，還想瞞到什麼時候？真的當我什麼都不知道麼？！”

    “……”原來他已經知道了啊。

    葉小天坐起身來，微笑著望向那幾乎已經成為他個人‘家庭保姆’的玉面白狐，輕笑道：“謝謝你。”

    流焰大睜著雙眼瞪著他，相當無語。

    在詭異的沉默中吃完早飯，葉小天竟前所未有地主動收拾碗筷去廚房洗碗，卻被流焰一把抓起胸前的衣襟猛地倒推在身後的牆上，憤然道：“什麼意思？你討打嗎？你不是說過絕不放棄麼？為什麼晨跑也不去了，訓練也不做了，你到底想怎麼樣？！”

    “拜託……”葉小天苦笑：“你也稍微給我一點點心理承受的空間好不好？我又不是機器，設定好程式之後就能自動去完成。我現在只是想，”伸手在空中虛幻著比劃了一下：“偶爾體驗一下平淡的生活而已。”他惋惜地看了看地面上摔得粉碎的盤子，輕嘆口氣，看來是別想再體驗什麼了。

    “是麼，”流焰皮笑肉不笑地鬆手，改用雙手掐住葉小天的脖子：“你，現在給我滾去青瀾大人那裏報到，否則我立馬就能掐死你！”

    葉小天啞然失笑，舉雙手投降，汗顏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成我媽了？”

    咚！

    就因為這句話，直到葉小天出現在青瀾書房門外，額前還一片紅腫。

    青瀾正在和站在他跟前的小翼說些什麼，那丫頭一雙手纏著繃帶，一臉涕淚縱橫的模樣，居然在第一眼看見葉小天的時候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來，不由分說撲進他懷中失聲痛哭：“對不起！小天哥哥，對不起對不起……”

    可能是因為失去了丹珠的緣故，它依舊是一副可愛的半虎半人的模樣，一條長長的白色虎斑尾巴，小小的虎爪和毛茸茸的小老虎耳朵十分可愛，不過雖然看上去非常討人喜歡，仔細想來，卻也是它無力再完全化作人形的殘酷的見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