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又情不自禁地扭過頭去，卻陡然注意到紅木桌前多出一個人來。

    “餓了吧？來，我吩咐廚房做的，你過來隨便嚐嚐。”語境望著葉小天可憐兮兮的模樣，忍不住輕聲笑道：“小翼睡著了，我抱她回屋去，原以為你會自給自足的，沒想到還杵在一旁客套。”

    “……我不餓。”葉小天握緊拳頭，煞白著一張小臉，還強迫著自己言不由衷。

    語境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在紅木圓桌對面坐下來，將手中一大疊公文放上去，一邊翻閱批示一邊漫不經心道：“放心吧，我什麼都沒看見。”

    咕嚕～咕嚕～咕嚕～

    “呃……”似乎在抗拒主人的態度一般，肚子不顧小天一臉紅透了的尷尬，已經率先投降，火上澆油地大唱‘咕嚕歌’。

    呃，那好吧，人家都已經給夠你面子了，再不順臺階下可就真的要喝西北風了。葉小天一邊暗自感慨：寄人籬下啊寄人籬下！一邊跟斗敗了的公雞似的走上前，教養良好地雙手交叉撫肩向‘嗟來之食’的主人深鞠一躬，客氣道：“承蒙款待，叨擾了。”隨即才坐下，端起飯碗有條不紊地吃了起來。

    飲食習慣非一日養成，葉家高官權重，小天自幼被無數條明裏暗裏的家規約束成型，只怕即使到了快要餓死的地步，他也依舊也學不會‘手足共舞’吧。

    語境忍不住多看了這孩子一眼：在極致消耗體力之下，又餓了一天，這會兒卻還能夠勉強保持應有的禮節，呵呵，真是有趣的小傢伙。

    吃飽喝足之後，語境令小天席地盤腿調息。

    葉小天閉上雙眼，一邊努力吸收周圍的靈氣充盈自身，一邊將之前烙印在頭腦中的奪魂劍訣反覆閱讀領悟。他隱隱約約感受到，這套奪魂劍訣博大精深，其中蘊含劍法神韻浩渺恢弘，其勢精湛剔透，劍術開合間，更是瀟灑飄逸、吞吐自如。而當奪魂劍訣在腦海中施展開來，葉小天甚至可以感受到，其形清晰明朗，其勢剛柔相濟，其韻律與家父所傳葉家劍法頗有同宗之態，可感覺上完全是一個天一個地，其中精妙更是相差到十萬八千里去了。

    一個小時之後，葉小天覺得神清氣爽，體內靈氣充沛，他站起身來，看了一眼正伏案專心致志審閱手中文案的語境，正想默默退開，誰知對方輕笑一聲，頭也不抬道：“小天，你今天尚未曾演練劍術，綺霖大人囑咐過，無論如何也必須督促你至少將奪魂劍訣演習一遍，不如現在就開始吧。”

    “……是。”環視四周，此地佔地約五十平米開外，四面竹林環抱，十分神奇地居然呈現出秋高氣爽的季節特徵，絲毫沒有外界冰雪交加的嚴寒。

    葉小天緩緩召喚出潛於體內的奪魂劍，單手負劍行於場中，憑著方纔在記憶中對奪魂劍訣酣暢淋漓的觀摩，他嘗試著依樣畫葫蘆地出手，一邊回憶一邊將之演化出來。雖然招式並沒有什麼大的過錯，可氣勢全無，不僅演練過程緩慢，而且因為邊想邊練，一套劍訣足足磨蹭了一兩個小時才終於勉強演練完成，累得渾身汗流浹背不說，其中甚至還有七八處精髓深奧的地方無法窺破。

    收勢平息佇立，葉小天深吸口氣，剛想將奪魂劍回收掌中，忽覺旁邊有人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他扭頭一看，這才發覺語境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批示完公文，好整以暇地站在前面看他舞劍。

    做得怎樣彼此自然心知肚明，葉小天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囁嚅道：“我，我第一次演練這套劍訣……”

    “看出來了。”語境嘆息口氣，一針見血道：“可是我發現你不僅劍術生硬混亂，連基本功也做得不夠，馬步不牢，臂力、腕力甚弱，身體爆發力量欠缺，一些基礎類動作也亂七八糟，雖然看得出來常年修煉頗有些賣相，可是花哨無實，很難想像以往是誰教你練劍的。”

    “……”真是劈頭蓋臉被罵得個一文不值啊！

    以前在家族中，葉小天時常還能得到父輩們的誇耀，而他自己也因為一手比旁人更加嫻熟漂亮的劍術而沾沾自喜，可自從來到這裏來之後，以往所積存下來的驕傲竟然被人家輕描淡寫地貶低得蕩然無存，這多少讓他有些不能接受。

    習慣性地抿緊雙唇一言不發，小天負著雙手，眼神卻毫不客氣地瞪著那傢伙，心想你嘴裏說得好聽，有本事你也露一手真功夫給我瞧瞧啊！

    語境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灑然一笑道：“我就知你不服，過來罷，我演示一遍你看看。”說完扭頭往竹林外走去。

    葉小天急忙跟上去，隨他一直走到之前的溫泉旁邊。語境停下腳步，雙手左右向外展開，身體略微向前傾斜，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空氣中捲起大量細碎的靈氣，以其雙手手掌處為漩渦中心匯聚攏來，緊接著，只見他右手畫弧向前探出，左手託於右手手腕，兩股靈氣漩渦迅速合二為一，熒綠色的光芒中，一柄狹長輕靈的寶劍從他的掌心中‘長’了出來，光華瀲灩，映入熱氣騰騰的溫泉湖中，如夢似幻，宛若游龍。

    “小天，奪魂劍訣乃葉氏先祖所獨創，精湛絕倫，曾一度風靡天下，有著輝如朝陽、扭轉乾坤的威力。”語境面向遠方，語氣中似乎深有感觸地告訴身後的孩子：“後來天下太平，奪魂劍隱，此劍訣也一度平息斂氣、簡化埋葬，可是，那畢竟已成過往，你現在需要重新繼承這套劍訣，並以此作為你未來闖蕩天下的主手兵器。”

    “主手兵器？”

    “對。”語境笑了起來：“副手是——作為降妖師特有的屬性與念氣融合技能！”他一躍而起，竟然凌空跨越數步，翩若驚鴻一般踏足溫泉湖面，右臂伸展，過頂斜挑而下，以一個‘白鶴展翅’的基準動作起手，演練出一套漂亮的劍術。

    葉小天只見黯淡的湖面上驀然間金芒飛濺，無數道耀眼的劍光殘影彷彿一朵朵綻放的禮花一般絢爛盛開，或翩躚旋舞或金碧輝煌，霎時間連漫天星辰也不由自主地失去了光暈，只剩下湖面上那一道道夢幻般變化萬千的劍影。

    語境速度極快，與掌中寶劍幾乎融為一體，化作一道遊弋於粼粼湖面之上的龍影，一舉一動極其瀟灑飄逸，迂迴往返，流暢似水。

    有時候劍氣滌盪，看似溫柔宛轉，覆手之間卻又猶如千萬寒針傾穴而出，四面八方如同沐浴流星雨一般，又好像天河傾覆，無數道極致耀眼的光刃同時流瀉而下，剎那間盈滿天地之間，讓人不由得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為那種極致的絕美感動得涕淚縱橫。

    此起彼伏的劍花取代了閃爍的星辰，成為葉小天眼前飛舞跳躍的風景。

    他那看似信手拈來的劍術多麼漂亮啊！就彷彿杜甫筆下所讚歎的那樣：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還有什麼能比他此時近臻化境的狀態更能演繹出這兩句話的真諦呢？

    更為可貴的是，因為小天本身修為所定，暫時不能修行降妖師特有的屬性技能，就連念氣也無法掌控，而明明已經達到雙S以上的語境爲了配合他能理解的範疇，竟絲毫沒有融合元素和念氣的浮誇絢華，僅憑著本身對劍術出色的掌控技巧為他演繹，這份用心良苦，讓葉小天不禁心底暗自感動。

    一盞茶的功夫，語境一套劍訣舞畢，悄然收勢，足下輕點，又從溫泉湖面回到了岸邊。再看葉小天，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望向他的神色間帶著仰慕、敬佩甚至還有幾分恐懼，半晌，才顫聲問道：“只看我演練一遍你就能將它們都學過去了麼？”

    語境方纔演練的一套劍訣，不正是葉小天之前摸索嘗試的‘奪魂劍訣’麼——這纔是讓人真正驚駭可怕的地方啊！

    他只在他面前演練過一遍而已！還是以那種稚拙斷續的方式，甚至中途好些地方因為無法理解而一筆帶過，可是沒想到人家居然能在一眼見到之後隨意獲取！這是什麼概念啊，這世間還有沒有天理啊！！

    “葉楓。”沒想到語境聞言微微一笑，答非所問道：“創作這套奪魂劍訣的葉家先祖，名叫葉楓。”

    “呃。”

    “而我是他唯一嫡傳弟子。”

    “呃！”

    這解釋太強悍了，短小精練，將其中亂七八糟的來龍去脈直接省略，十個字說明一切。

    葉小天張大嘴巴，愣愣望著語境，胸中涌起無數疑問，可仔細想想，卻又覺得毫無意義，就在他想不出該說什麼纔好的時候，語境依舊微笑著，告訴他：“所以，我負責教導小天你的劍術部分，玉不琢不成器，做不到我要求的程度，可是要挨責罰的啊。”

    “呃……”

    葉小天有些反應不過來，聽見語境繼續說道：“師父臨終之前，託我帶給你一件禮物。”

    “呃？”